周辔聞言果然驚急伏地,叩首道:“卑職不敢,卑職萬死不敢忤逆娘娘和陛下。”
沈貴妃最見不得他這副自甘卑賤的樣子,她看見他的衣褲頃刻被滿地腥臊的洗馬水沾濕,他的額頭和額發還将義無反顧觸及那一灘污穢,沒有一句怨言。
隻有自毀、自賤,如同天生就低進塵埃裡,與髒污渾為一體。
她冷眼看着,沒有制止,不能制止。
上位者的一句話,像鐵律一樣重要嗎?
是的。否則當初的自己也不會拼盡全身力氣,去搏一場潑天富貴。
她不卑躬屈膝,總有千萬人要卑躬屈膝。
可她看着看着,桃花媚眼驟然紅了。
“起來!周辔!”她斷喝。
“你不起來,何人為本宮挑馬?”
周辔隻好又站起來,仍舊懦懦垂首,不敢直視貴妃玉顔。
“周辔,你給本宮擡起頭來!”
面對她的不依不饒,周辔擡眸看了她一眼,轉瞬複又斂去眸色。“卑職不敢忤逆娘娘,請娘娘屈尊随卑職去馬坊裡選一匹良駒罷。”趁她發作前,他平靜地說。
沈貴妃跟着他,輕移玉步,走近那灘水。淡淡的腥臊味喚起她幼時在貧瘠的鄉村,随母親飼豕養雞時的記憶。
好遙遠的記憶啊。
所以隻有閃瞬,就被她嫌惡地驅出腦海。
“本宮改主意了,”她冷冷說,矜持着身份,不肯踏足那灘水。“就這匹吧。”她一指剛剛經他洗刷潔淨的小白馬:“這匹馬頗合本宮眼緣,便是它吧。”
周辔正往裡走的身形一滞,道:“也好。”這匹馬是馬坊裡的禦馬産下的良駒,隻有兩歲大,最得他偏愛。
龍脊貼連線,銀蹄白踏煙。神駒配美人,這馬果然十分襯她。
他望着心愛的馬兒,輕撫它的背,馬兒仿佛能懂人語,驕傲地噴着鼻息、踏踱前蹄,似乎不願從此身加桎梏,離開舊主。
“雪團兒?”沈貴妃眸色一動,“這馬兒的皮毛可真像初落的薄雪。”她眸中生出幾分向往之意,落在周辔眼裡,若桃李盛放。
他對沈貴妃道:“請娘娘稍待,此駒尚未加鞍墜镫,待卑職打理得宜,便将……嗯,雪團兒,從此交予娘娘了。”
“雪團兒,我帶你去見見貴妃娘娘。”周辔低頭對馬兒說,輕輕搓着它的頸毛,牽着它頸間系鈴的青繩,将它牽到沈貴妃面前。
沈貴妃後退了一小步,周辔道:“娘娘不必害怕,雪團兒性情馴良,不會傷害到娘娘的。”他放下繩,白駒跟着扭過頭去,隻留下不安的前蹄和左右搖甩的馬尾對着沈貴妃,頸間一陣急促的銅鈴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