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瑢稍微過了一會兒才品過味來:“你是說,隻有《山海經》真本上記載的樂譜,才能讓人窺見未來?”
繼曉含笑點頭:“正是。《山海經》真本中所記載的樂譜方有鬼神之力,如《九辯》、《九歌》見未來,《九招》招神鬼,《承雲》操八方之風,都必得手持本頁方可得此助力。也不止是樂譜,推而廣之,其中所記載之藥方、器物之類也均是此理。甚至有說其中隐藏了神仙之境,唯有得其記錄方能得其道路。”
沈瑢吓一跳:“神仙之境?去那裡面做什麼?”要是他沒記錯的話,《山海經》裡講的都是各種怪獸,去那些地方幹嗎,舍身飼虎嗎?
繼曉曼聲吟道:“《山海經·海内經》雲:流沙之西有鳥山者,三水出焉。爰有黃金、璿瑰、丹貨、銀鐵,皆流于此中。”
他聲音真的好聽,沈瑢不自覺地問道:“就是說這水裡有這麼多寶物,那又怎麼樣?”
繼曉微笑道:“入寶山勿空手還,自然是取之。”
“取之?”沈瑢莫名其妙,“怎麼取?”這鳥山在哪兒都不知道,怎麼取?
繼曉笑而不語。沈瑢回憶了一下他剛才說的話,突然明白了。《山海經》裡講的怪獸确實很多,但所記載的那些地方,也有着各種各樣的财富,如果有通向這些地方的道路,那麼其中的财富自然也就唾手可得。
但問題是,這些地方真的存在于這個世界上嗎?還是它們隐藏于另外的空間,隻有《山海經》的真本才能打開通往異空間的通道?
“這,這都是真的嗎?”難怪是禁書!
等下!沈瑢忽然沒了聲音,因為他到現在才發現,他居然都聽懂了!
繼曉說的話并不那麼好懂,至少對于沈瑢來說是太過文謅謅了,甚至有些話就是《山海經》的原文,沈瑢當年看書都沒看進去呢。
再怎麼有原身的記憶,沈瑢總還是個現代人,并不習慣大明朝人的說話方式。就比如剛才那個看守書籍的内侍,他講個什麼用千字文編書目,沈瑢都沒聽明白,還是見到了實物才懂了。可是繼曉這麼長篇大論地講,他竟然都聽懂了!
甚至于繼曉說出的每個音節,他的腦海中都有了相應的文字!
這合理嗎?這不合理!
“大師也是……”沈瑢盯着繼曉,“得神力之人?”這就是繼曉的特殊能力吧?要用來蠱惑人心還真是有用。
繼曉雙手合什,正容吟誦了一聲佛号:“阿彌陀佛——貧僧修習禅音略有所得而已,能入耳入心,亦是小公子福德深厚,與佛有緣。”
什麼與佛有緣,這種鬼話是騙不了沈瑢的:“禅音?”
“佛門有禅音與獅子吼。”繼曉道,“禅音者,出口入心;獅子吼者,振聾發聩,皆佛力也。”
這不就是他剛才說的得神力嘛!搞什麼偷換概念,是因為神力容易讓人懷疑是白蓮教妖人?沈瑢眼珠子一轉:“可是白蓮教也說信奉三世尊,他們的妖術難道也是佛力?”
“此為僞佛。”繼曉從容答道,“白蓮妖徒曲解佛經,哄騙百姓,乃為竊佛之力為己用,自然便是妖術,而非佛力。”
“這——”沈瑢忍不住小聲嘀咕了一句,“來源豈不是相同的……”
“非也。”繼曉看起來真是很好脾氣的樣子,“同樣是火,置于竈中,便是炊飯炊菜之竈火,若是随意置于薪堆之上,甚或房屋之中,則禍之頓起,傾家傷命。此豈能以同源而相提并論?”
沈瑢總覺得這說法哪裡不對,但一時又不好反駁,隻能轉換話題道:“大師來文淵閣是讀什麼書?這裡也收藏佛經嗎?”
“大典收納百家,自然也有佛經一席之地。”繼曉亮了亮手裡的書,“不過貧僧倒非為佛經而來。”他手裡拿的是一卷《唐書》。
“此為五代時後晉劉昫編撰,為與歐陽修等編撰唐書區别,稱為《舊唐書》。”繼曉科普得十分周到,“此類書中,也有些散佚祛邪驅妖之法。”
沈瑢立刻來了興趣:“什麼方法?”
“譬如此處所記——”繼曉指着其中一行字,“舊時人主所行,黃門先以龍腦、郁金籍地。”
沈瑢撓頭:“這,這算是什麼方法?”
“何以要先以龍腦、郁金籍地呢?”繼曉道,“必是龍腦與郁金有驅邪之用,故而為人主所行之先便藉地以保平安。”
沈瑢反駁:“可是後面不是寫了‘上悉命去之’嗎?要是有用為什麼要去之?”欺負他不識字嗎,他也是讀過書的!
繼曉笑道:“此為宣宗節儉意。且正因宣宗于此事上有些輕忽,才被邪氣所趁,乃至即位十三年即駕崩,大中之治因此而斷。《新唐書》評為:自此以後,唐衰矣。可見鬼神之事,不可不信,更不可不敬。”
以沈瑢接受過的教育,他總覺得這種“王朝完蛋就是因為不信鬼神”的話聽起來有點不舒服,但這個大明太詭異,他不了解情況又很難反駁,隻能閉口不語。而且繼曉的聲音雖然聽着好聽,但不知怎麼的,他越聽就越覺得不大舒服。這讓他想起有一次在外頭吃飯,明明是他喜歡吃的水煮肉片,吃的時候卻總覺得有那麼點兒不對味,結果回家就上吐下瀉,後來才知道是那天的肉有些變質……
繼曉現在說的話,感覺就像在給他硬塞已經變質卻用調味料掩蓋得很好的食物。而且這硬塞,他還拒絕不了。
“那我不打擾大師讀書了。”沈瑢果斷結束談話,“我去尋本書瞧瞧。”惹不起躲得起,大不了他自己慢慢找,多花點時間罷了。
繼曉倒是很熱心地追着他:“小公子想尋什麼書?貧僧對此處倒還有幾分熟悉。”
這咋還甩不脫了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一旦感覺繼曉的聲音會讓他不舒服,這種不适就無法忽視,沈瑢隻覺得胃都漲漲的,趕緊随手在書架上抽了一本書:“我先借這本好了。大師再見,下次有機會再聽大師教誨。”
他拔腿就往外跑,這次繼曉終于沒有追了,而是在他背後道:“我瞧小公子身子還是弱了些,得空不妨去大永昌寺上上香,也讓佛祖保佑小公子平安。”
沈瑢連話都不敢回,隻反手在背後擺了擺,就逃一般出了藏書樓。在他背後,繼曉的笑容仿佛凝固在了臉上,讓他看起來像個雕像。隻是這雕像的嘴唇還會動,還在輕聲說話:“他果然有些不同……”
這聲音很輕,但不知是不是因為藏書樓太空曠,仿佛有回音自大殿頂上傳來,模糊不清,像是在重複繼曉的話,又仿佛是在回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