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瑢去萬家大宅探病,等于探了個寂寞。
萬通雖把他送去的菩薩像供在床頭,對他卻還是橫鼻子斜眼的——當然,他臉還是僵的,這眼想不斜大概也不行。
這等不知好歹的模樣,沈瑢真是想甩手就走,但他還有點擔心那尊菩薩像,所以忍着氣多留了一會兒,跟兩位禦醫打聽了一番。不過根據禦醫的說法,就是單純氣急攻心引發的中風,按沈瑢的理解,應該屬于腦溢血,所以他送的藥材其實是不合适的。
于是沈瑢直接把備好的探病禮物又拎回來了,然後直奔北鎮撫司。
“喲,你們回來了?”一進北鎮撫司大門就碰見了董長青,一身風塵仆仆的模樣,顯然是剛剛回來交了差,“怎麼樣啊?沒在外頭遇險吧?”
“嗨,一點小事,我們出馬還不是手到擒來!”董長青習慣性地開始吹牛皮,看見沈瑢撇嘴,不禁好笑地伸手去胡撸他的頭發,“你那是什麼模樣!”
沈瑢躲開他的手:“謝大人呢?”
“在指揮使大人那兒呢。”董長青伸個懶腰,“你這消息也忒靈通了——對了,你那二哥不是病了麼,你不去侍病,跑來做什麼?”
“你怎麼知道他病了?”沈瑢也驚,“你這消息才靈通吧?”
董長青哈哈大笑:“你那二哥的事,我們還有什麼不知道的……”自打萬通那蠢貨想對袁彬下手,就是整個北鎮撫司的敵人了。雖說那蠢貨沒能做成什麼,又被謝骊尋機狠狠整過,但北鎮撫司一幹錦衣衛們都是記仇的好手,哪會輕輕放過?就萬通幹的那些事,他們平日裡順便就能打聽着,無事看個笑話,有事還好落井下石呢。
“你知道什麼?”沈瑢就是想打聽這個,立馬拉住董長青不放,“他怎麼病的,你知道嗎?”
董長青一時不慎又說漏嘴,不由得撓了撓頭:“嗨,這個……”到底眼前這個是萬通的兄弟,讓他怎麼說呢?
沈瑢自然不會放過他:“快說快說!你也知道我跟我二哥早分了家,又不和睦,裝什麼呢!快告訴我,我就當聽個笑話。”
董長青隻得道:“其實也沒什麼,不過就是他在外頭看中一個,偏人家是有男人的。你那二哥心窄,誰知道怎麼就把自己氣倒了。”這他都不好說,說出來笑死人,就為了人家男人回來,倆人親熱了一回,萬通就氣得自己中了風,實也是聞所未聞了。
他雖然說得含糊,沈瑢卻一下子就聽明白了,這不就是野史上記的那事兒麼。如此看來,這是本就會發生的事,應該跟那菩薩像沒關系,這他就放心了。
董長青看他不再追問,趕緊借機脫身:“那什麼,你去裡頭看看,說不定百戶大人已經從指揮使那兒出來了。”
他哄走沈瑢,轉頭卻見崔和不知從哪裡出來,冷眼看他道:“你又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董長青叫苦道:“我說的都是實話,哪裡胡說八道了?”有些他都還沒說出來呢。
崔和嗤道:“你這是要告訴他,北鎮撫司盯着萬家?”
董長青撓頭道:“咳,這也是……我本也沒想……不知怎的,總會忘記他是萬家人……”實在是這萬瑢幹的事樁樁件件都與萬家兄弟相去甚遠,甚至有時候還是在坑萬家人,所以一不小心就會忘記他姓萬。
崔和其實有時也會有類似的感觸,但他生性謹慎,不似董長青嘴那麼瓢,聞言便道:“這些事也就罷了,若漏了什麼要緊事,你看大人不揭了你的皮!”
董長青縮了縮脖子,嘴硬道:“我能漏什麼要緊事,大人,大人自己都與他說了好些事呢……”那些個隻有北鎮撫司錦衣衛方能學習的秘聞異事,謝骊也沒少跟萬瑢說啊。
崔和冷笑道:“那些算什麼。雖說隻有咱們北鎮撫司才會習學,但皆有文書典籍在,他若想知曉,自然也能查到。更何況許多事都是他自己親身經曆,要瞞也瞞不住。”
董長青無話可說,哼哼了兩聲沒詞兒了。崔和卻還沒完,瞥着他道:“唯是這些不見于書冊的東西,他本是無處可知,卻偏偏被你說出來了。”
“我——”董長青一敗塗地,“我下次再也不說話了行不行?”
“呵,那怕是得等太陽從西邊出來。”
“你!”董長青隻得轉開話題,“你那親事怎樣了?大人都定親了,你家裡拖拖拉拉的要等到幾時?”
說到此事,崔和臉便陰了下來。崔家人口衆多,七八房人家聚居,一舉一動都牽東扯西,再沒幾分自由。他所在的五房本是庶支,向來被嫡支幾房壓在下頭,如今他有了出息,父母欲為他謀一樁好些的親事,也被嫡□□邊阻撓。
此次他們出差之前,家裡原是已經物色好了人選,結果等他回來,這事兒又被大房攪黃了。
其實崔和倒不是對親事多熱心,隻是深恨這種明争暗鬥。若依着他,真想幹脆分家出來,不借崔家的勢力和名聲,自己在錦衣衛裡用心當差也能支撐門戶。無奈他那過世的祖父臨終前留下不許分家的遺囑,大明又講孝道,這一句話就把他父親給按死在崔家,他自然也逃不出來。
有時候想想,崔和也不由得想說句讨打的話:“還不如似你這般……”
“嗨,像我有什麼好。”董長青沒好氣道。他孤兒寡母的,小時候沒少挨欺負,若不是後來個子比别人長大,又有機遇入了錦衣衛,現在日子定然不好過。
崔和也知道自己說話不妥,默然閉了嘴。
董長青拍拍他肩膀笑道:“大丈夫隻患事業不立,何患無妻。再過幾年你這官職升一升,還愁沒好親事?”
如今他兩個都是正七品的總旗,而頂頭上司謝骊是正六品的百戶。但其實山東一案之後,謝骊就有資曆升從五品的副千戶,隻是暫時被袁彬壓了下來而已。
北鎮撫司裡都知道,袁彬是想讓謝骊接掌北鎮撫司的,但要到從四品的鎮撫使,這中間差得有點多。若是一步步正經的升上去,那還得熬些資曆,隻怕袁彬的身體等不起。
而且這種按部就班的升職法,有時候會浪費些功勞。譬如山東這樁案子,謝骊不但端掉了白蓮教一處貨真價實的“妖壇”,還尋回了一張《山海經》的真頁,這份功勞着實不小。可是他在山東還端掉了一批官員,也同樣遭了不少忌恨。
若是這時候論功升職,這份功勞隻升一級有些少了,可若想直升兩級成為千戶,那些被他得罪的人必定不許,到最後也隻能升個副千戶,實在可惜了。
所以袁彬想着讓謝骊攢一攢功勞,最好再辦一樁大案建些奇功,如此,到袁彬告老的時候再上一篇聲情并茂的奏章,懇請皇帝看在他的資曆情份上提拔他看好的人,那時候謝骊的功勞再加上他搭的臉面,差不多就成了。
隻是謝骊不升職,他手下的人自然也得跟着先壓一壓。不過董長青有信心,也就是幾年的事兒,他和崔和絕對能撈到個百戶當!
百戶是正六品,如今崔家嫡支裡頭也找不出幾個比這品級高的了,到時候崔和說話自然與如今不同。
“再說了,要是有合适的人,還可以讓大人替你做媒,看誰還敢從中作梗!”董長青擺出一臉惡狠狠的表情,“到時候誰敢作怪,就請他來诏獄住幾天!”
崔和被他說得又氣又笑,随手往他肋下捅了一拳:“胡說八道!大人豈會如此公器私用?若被大人聽見了,小心你又挨罵。”
他這一拳沒怎麼用力,董長青卻就勢彎下了腰,哎喲哎喲地吊在他身上:“肋條都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