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會死的,就算她在現代醫療手段下重新開始呼吸,就算她不會像大多數人那樣老死,也終究會死于一場核爆炸、一次病毒爆發、或者一次毫無意義的飛行事故!但你不會,就算沒有加速器,你身上的每一個量子、元子、分子,都會重新聚集到一起,你的記憶也會回來。你終究還是自己一個人。”
這是雲玥最後的警告。
可他還是看都沒看合同一眼,就在該簽字的地方簽了字、畫了押。
合同的内容就是,讓特别行動部的特工執行一次需要重回古代的任務,無論任務成功與否,他都要付出代價。代價是分文不拿地為特别行動部服務一百年,無條件地執行每一次分派給他的任務。
從此,他算是賣身給了特别行動部。
好在,特工們和楊盈雪都沒有辜負他的期望,還真踩着特别渺茫的可能性,讓一個在古代就已“死去”的人在現代“複活”過來。
楊盈雪活過來了,他卻果然陷入到沒日沒夜的患得患失中,生怕楊盈雪莫名其妙地死在了某個他想象不出的現代武器下。好比顧青第一次約他見面時,套用系統信息的格式給他發出個“重大事故”的“詐騙短信”,他就将“重大事故”立馬聯想到了楊盈雪身上。
特别行動部的主機搜集全體成員所在的位置、心率、荷爾蒙分泌的情況,結合權限所能觸及的一切監控信息,分析出成員的“危險等級”,實際上隻是個特别“不智能”的預測程序,根本連對象是“受到威脅”還是“威脅本身”都分析不出來。連他在射擊場練個槍,都能提升好幾個危險等級,參考價值還不如路邊算命的張口一句“你有大難将至”。
可現在,無論哪個詐騙分子和算命先生,都能輕而易舉地拿捏住他。
在特别行動部大樓的天井中轉了八百個來回,熬走了一批又一批的賓客,他終于等到了楊盈雪回撥的電話。
接到電話,他什麼也說不出來,單單就吐了一口綿長的氣。
楊盈雪倒越來越把他這種一驚一乍式的焦慮當成個屁,告訴他了個見面地點就挂斷了電話。
見面的地點,是他們從前約會的老地方——一個純粹為了給大樓凹造型,卻沒有任何實際用處的天台上。
其實,楊盈雪提出“利用這個機會,讓他們擺脫一下依賴,彼此都成為更獨立的人”不過是前天的事情,但離他們上次在天台上約會,卻已經過去很久了。
有多久呢?一個月,兩個月,還是小半年?
他都不記得他們上次隔着十米迎風吼話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時間和距離好像真的會淡化所有的愛恨傷痛,讓兩個曾愛得死去活來的人形同陌路,又好像一個技藝高超的魔法師,用虛假的平靜欺騙了所有人的眼睛。
反正,這兩個人是統統趴在寬闊的石欄上,望着天邊的星辰大海說着話。
楊盈雪言簡意赅,把方才會面的内容對萊夏複述了一遍,詢問他的看法。
萊夏則對沈轶倫他們對特别行動部的懷疑避而不談,轉而說起雲玥翻看軍事項目記錄時的發現。
說完後,他将話題轉回到沈轶倫他們的集會上:“其實也不是沒有意義。有人在我們身上做意識實驗,這是肯定了的,但究竟是哪一撥人,目的是什麼,就有待考證了。但讓我如鲠在喉的是,聽你的描述,他們經曆過的那些事情之間完全不像有邏輯性的關聯。甚至……”他頓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如何把話說得不那麼冷酷,“……很像小孩子的惡作劇。有時候很惡毒,有時候很無聊,有時候似乎還有點創意,卻都透着一股幼稚之氣。”
“目的是什麼?讓你們反抗特别行動部?”楊盈雪問。
萊夏嗤笑一聲:“他們這才幾個人?還反抗特别行動部。”
楊盈雪加重了語氣:“你不要忘了你們是什麼人。我時常想,要是我有不死之身,真正的不死之身,怎麼都死不了,世界會是什麼樣子。結果我隻能想出一種可能性,那就是像一個真正的神——一切的行為都會産生後果,但這個後果無論如何不能真正傷害到你,還有什麼不敢做的?快活不快活我不知道,反正到最後總想弄出點什麼大動靜就是了。”
萊夏這回沉默了。他當局者迷,确實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而當楊盈雪将所有的悲劇性結果都輕描淡寫歸為一個“大動靜”上,他的腦袋中頓時猶如無數驚雷同時炸響。
他忽然有點明白過來,特别行動部為什麼付出這麼大的代價,都要把這些從曆史長河中“随機”挑選出的怪物培養成拯救世界的英雄了。
“不變”的他們和“會變”的世界,隻有他們改變世界的份,沒有世界改變他們的份。破壞和建設,毀滅和保護,本來就是一個非此即彼的選擇。神的天性就是将自己的意志強加于人。
想通了這一點,萊夏忽然感到十分沉重。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所以雲玥他們,就是在玩火?”
“玩火”後面還有兩個字,那就是“自焚”。
楊盈雪撇過腦袋看着他,沒有給出任何回答。
萊夏做了個深呼吸:“這樣,你先不要告訴他們軍事項目報告的事,也不要告訴他們我和雲玥也在查這件事。跟進他們,看他們到底要做到哪一步。等我們調查有了結果,再讓他們知道真相。”
隔着十米的距離,他們深深地看進彼此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