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卻不一樣了。他一句“誰都可以是敵人,誰都可以是朋友”的話說出,不過多久底下就炸開了鍋。
本來一點思路都沒有的人,也仿佛成了入行多年的潛伏專家,嘴巴一張,三十六計能一口氣使上個七七八八。
什麼“捕快勾結甯王逆黨,一起對付縱火犯”,什麼“護衛勾結刺客,反間刺客和甯王逆黨”,什麼“九頭幫和捕快佯鬧不和,騙取縱火犯信任”,簡直就是“奇招妙計”層出不窮。
顧青聽了半天,聽得腦袋有鬥大,終于清了清嗓子,提高音量說道:“江公子所言,雖不至于懷有惡意,但是,以為憑‘任務不完全沖突’就能和别隊結為盟友,獲取對方的信任,未必也太天真了點。我隻想請問諸位,如果一隊刺客過來和你們結盟,你們會放心把自己的秘密交給他?”
江寒也是寸步不讓:“如果你手裡有對方想要的東西,秘密也不是不可以講價。”
“對,我們手上有皇帝,有甯王。無論是助甯王篡位的叛黨,是假意投奔實則行刺的刺客,還是意在行刺甯王的刺客,都離不開這兩個人。”捕快小隊中立刻就有人附和。
這下,顧青也沒有辦法了。一個充滿結盟、背叛和離間的情節,永遠比老老實實地分析調查更有賣相。
半個小時後,一支由捕快、護衛和土匪組成的六人小隊,押着一身布衣的甯王從船塢出發,沿着易河劃到離城最近的地方,然後小心翼翼地向城門附近的一家客棧走去。
此時此刻,已經快到寅時,是晝夜更替,一天當中最為靜谧的時候。
店小二睜着惺忪的睡眼,點着一支隻能照亮半張臉的蠟燭,一臉不情願地給幾名客官開了房。
房中,幾名還活在早上的參賽選手毫無睡意,也毫無身處寅夜時分的自知之明,自以為很小聲地溜到一間最大的上房中,窸窸窣窣地開始說話。唯一在睡覺的,隻有真正生活在這個世界中的NPC甯王。
甯王絕對算得上是個枭雄式的人物,能反咬一口的時候,那是比皇帝氣勢還強,眼見大勢已去了,也時時關注着眼前的形勢,等待着轉機。等轉機真的到來,這群綁架犯竟然和一個想要保護他的人合作了,他立馬又該吃吃、該睡睡,仿佛心眼比誰都大。
衆選手點着一支蠟燭,看着甯王上下起伏的胸膛,聽着空氣中輕微的鼾響。終于有人說出大家的心裡話:“這要是誰扮演的NPC,演技是得多好——”
這人叫阿刃,和小灰一樣,是遊戲中使用的“網名”,也是捕快小隊最為多話的一個。
阿刃一開口,小灰就皺眉:“關心人家的演技,不如擔心一下這人性情和皇帝差别太大,被那些該死的刺客發現了人不一樣。”
艾達說:“就算發現了,不是還有我們隊長嗎?我們隊長武藝高着呢,不怕他幾個毛都沒長齊的軍校生。”
軍校生文吉和章童:“……”
艾達杵着文吉的胳膊,杵了半天,文吉才滿不情願地開口說:“……對,我們隊長就是武藝高強。”
章童倒是比文吉放得開,毫無障礙地說:“咱們隊長以一敵十,以一敵百都不在話下,不怕刺客來,就怕刺客不來。刺客不來,咱們隊長豈不無聊得很,隻怕下一輪都不願意陪咱們這些菜鳥過家家了呢!”
萊夏肚子都快笑疼了,偏偏還強行裝出一股子酸味:“其實我的身手和你們顧隊長是不相上下。”
一行人吹着“顧隊長”,整個行動上,顧隊長卻基本屬于吉祥物。大家要玩“無間道”,他也不能總攔着,隻好從衆多“奇招”當中挑出不那麼刺眼的一個,再做了人員上的“改良”——
要真像江寒說的那樣,誰都可以和誰成為朋友,他首先得确定原來的“聯盟”不被打破。而與其相信他們臨時建立的友情,不如打散原先的分隊,重新建立新的隊伍。這支新的隊伍,帶着三個不同的使命,不至于和敵人弄假成真,給敵方在後方留下“反間”的空當,也不至于行動失敗、傷亡過半,就要連累着隊裡的其他成員一同下線。
做完這最後的布置後,顧青就自知落伍地退居二線,任大家自由發揮了。
所以,他完全沒有想到,大家發揮着發揮着,就發揮出了一整套連環馬屁,專業拍他。
他坐在船塢的一個角落裡,守着眉頭緊皺憂心忡忡的皇帝,隔着一群還在叽叽喳喳紙上談兵的同學,和江寒時不時互相看上一眼,倒的确有點無聊。
也不知過了多久,城中的方向忽然閃出一道信号煙花。他一看信号煙花的顔色,臉色唰地一變,手上長刀立刻抵在江寒的一個隊友頸上。
軍校生和他的反應是一樣的快,其餘人還沉浸在夜色的甯靜和友誼的可貴中,他們就已經拔刀上陣,把江寒剩下的三個隊友也一并拿下。
江寒的反應卻不怎麼快,他頗為悠閑地站起身來,緩緩拿起地上一把生鏽的破劍。
他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隻是将目光直直望向了顧青身後的神武帝。
顧青的刀刃上已經沾了血迹:“你就是刺客!你剛才講的,到底有幾句是真話?”
江寒平靜地說:“當然都是真的。我是西胤刺客,一要刺殺對西胤态度強硬的神武帝,二要保甯王登上帝位,保甯王登上帝位的前提當然是保護他性命,這有什麼問題嗎?是誰設下的邏輯陷阱,‘每個任務都對應着不同的敵對任務’?說實話,沒聽到顧将軍的分析之前,我還不知道怎麼不聲不響地殺了皇帝,帶走甯王呢。”
方才還風聲水聲交談聲聲聲悅耳的船塢,此刻連水流都安靜了下來,仿佛瞬間進入了零下四十度。粱琰抵在江寒隊友脖子上的刀,已經開始微微發起了抖,她還記得是自己頭一個附和江寒的話。
顧青吸了口氣:“皇帝活着,我能得到更多的分;皇帝死了,我也不一定就不能赢。但八個隊員死了四個,被淘汰卻是肯定的,遊戲中途被淘汰,是直接消失不見,還是下一輪不用參加?”
江寒沒有回答他的話,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像打量一個多年不見的老友一樣,認認真真地打量着手裡的劍:“雖然已經很逼真,但和真的手感還是不太一樣。你說是我手上這把假劍快,還是你手上那把假刀快?”
“那就試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