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炎熱,蕭煜坐在馬車裡,覺得周身都是累贅。
他尚武,平日多數都喜歡穿窄袖,今兒跟孔雀似的穿了一身大袖,故意在她跟前裝風流,現下隻覺得熱。
他把礙事的衣袖撩起,露出半截胳膊,不停地搖折扇。
馬兒奔跑雖然有風,吹到身上卻是熱乎乎的,讓他毛躁。
下回再也不這麼裝了,因為真的好熱。
岩山寺的這趟體驗對于沈映蓉來說并不太好,一來上山要爬石梯,對上了年紀的香客并不友好。
二來則是寺裡的齋飯不好吃,她又抽到了下下簽,哪怕寺裡的景緻有可取之處,總的來說還是不太理想。
晚上她癱在竹榻上動都不想動,白日走了不少路,腿酸。
入睡前吳閱穿着寝衣坐到榻上給她捏腿。
沈映蓉披散着發,說道:“今日阿娘定被累得夠嗆,一百零八梯呢,她硬是爬了上去。”
吳閱失笑,“一把年紀了還逞強。”又道,“惠娘怎麼不勸勸她?”
沈映蓉:“阿娘說拜菩薩得有誠意,今日拜過之後,她想來是安心的了。”
吳閱挑眉問道:“你們婆媳出行了一趟,可覺寺裡景緻如何?”
沈映蓉發牢騷,“齋飯難吃,石梯又多,到處都是爬坡上坎的,累得夠嗆。
“我去後山觀石刻,阿娘早早就去寮房歇着了,說腿軟走不動。
“雖說寺裡的石刻甚好,但在半山腰上,地勢又陡,參拜極不方便。
“我真想不明白,那裡的香火卻旺得不像話,我們去觀音殿,還得排隊拜呢。”
她叨叨絮絮同他說起岩山寺的情形,提起抓奸的鬧劇,還有碰到蕭煜,一句話帶過。
在寺裡碰到蕭煜,吳閱倒不意外,那小子從京城過來,去周邊遊玩也在情理之中。
夫妻坐着唠了許久。
吳閱是一點都不着急孩子的事,因為目前他一門心思放到科舉上。
那幾乎成為了他的心病。
接連九年,三次會試都不中,曾經那麼意氣風發的一個人,日漸被現實磨平了棱角。
就拿沈父來說,耗費了大半生,也不過謀了個秀才,便再無建樹。
可是他吳閱不一樣,曾是年少有為的代名詞。
以前但凡家中有學子的,皆會拿他做榜樣,而今卻寥寥無幾。
沈映蓉不敢提,知道他心思敏感,怕引起他不痛快。
翌日服侍吳閱上值後,沈映蓉睡了個懶覺,昨兒爬坡上坎,現下小腿酸痛,青禾給她捏腿緩解不适。
沈映蓉道:“以後再也不去岩山寺了。”
青禾打趣道:“魏媽媽也說她腿軟。”頓了頓,“方才我聽說老夫人連蹲茅房都不便,腿抖得不行。”
沈映蓉失笑,聽到她這般說,該過去看看才好。
起床洗漱後,坐到妝台前,看到那朵丢了另一半的珠花,沈映蓉随手把它丢進妝匣裡。
平時在家中她不喜戴配飾,嫌礙事,換上一襲素雅襦裙,發髻上反插一把玉梳栉,由青禾攙着去胡氏的院子。
胡氏癱在榻上,婢女翠紅正在給她捏腿。
沈映蓉見狀,問道:“阿娘今日可好些?”
胡氏連連擺手,“下回我再也不去了。”
沈映蓉掩嘴道:“如此看來,寺門口的轎夫倒是很有必要。”
胡氏服了軟,“岩山寺專治嘴硬,誰去誰知道。”
此話一出,屋裡的幾人皆笑了起來。
沈映蓉主動坐到榻沿,給她捏腿松泛松泛,婆媳唠起了家常。
胡氏八卦起周娘子家中的喜事,原是兒媳婦劉月娥有身孕了,才不到兩月。
沈映蓉愣了愣,道:“那倒要恭喜她了。”
胡氏擺手,“程家的兒媳婦可不好當,程淵通房妾室養了六七位,劉氏又是個性子軟的,頭三月坐胎不穩,能不能順利生産,還說不定。”
沈映蓉道:“周姨母是向着劉妹妹的,想來會仔細照應。”
胡氏語重心長,“兩口子的事,婆母怎麼插得了手?
“程淵那混賬東西,家裡頭弄得烏煙瘴氣,劉氏氣性又大,懷着身孕,遇到這樣的夫郎,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沈映蓉沉默不語。
胡氏輕輕拍了拍她的手,以過來人的身份道:“夫妻之間若要長久,總歸得費心思去經營。
“甭管男女,一個巴掌它是拍不響的,若想和和美美,雙方都得有回應,才能夫妻一體,榮辱與共。”
沈映蓉擡頭看她,“那阿娘覺得,我與吳郎,可經營得好?”
胡氏點頭道:“你們都是明事理的人,甚好。
“不過有些事情是需要機緣的,孩子是天賜的機緣,求也沒用,唯有放寬心,時候到了它自然就來了。”
沈映蓉嬌嗔道:“那阿娘還讓我去岩山寺拜觀音求子。”
胡氏:“這其實是親家的意思,走這趟,無非是讓他們寬心,省得為你們兩口子操心。”
沈映蓉抿嘴笑,試探問:“阿娘真不着急?”
胡氏:“不着急,你二人又沒有毛病,該來的自然會來。”
她的那份豁達與從容甚得沈映蓉欽佩,那是年長者從生活中領悟到的智慧。
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數,該有的它總會有,不該有的強求也沒用。
這是胡氏年近半百總結出來的人生經驗。
不過對于年輕人來說,才不信什麼定數,特别是才隻有十八歲正處于叛逆期的年輕人。
蕭煜打小就不是個本分的,要不然也不會在京中出了名的人厭狗嫌。
那家夥有個綽号叫小霸王。
當年吳閱十六歲中舉一戰成名,他十六歲也是一戰成名,不過是打人。
打的是威遠侯府的江三郎。
原是在賽馬場上蕭家子弟被江三郎一行人圍攻挑釁打壓,緻使老五蕭焯從馬背上摔下骨折。
蕭煜找江三郎理論,兩個混子吵嚷起來。
蕭煜一怒之下當衆揮拳,硬是靠着牛勁兒一拳打翻了江三郎的馬。
江三郎被摔得嗷嗷叫。
蕭煜一把揪住他用蠻力将其捆綁,全然無視看台上達官貴人們的勸阻,用繩索拖拽江三郎圍着馬場跑,緻使江三郎後背擦爛沒有一塊好肉,且全身上下多處骨折受傷,震驚全場。
從此蕭煜一戰成名,被冠以小霸王的惡号。
京中權貴但凡提起他,無不大罵他不知天高地厚,加之玩世不恭,桀骜不馴,可謂人厭狗嫌。
有道是天高皇帝遠,小霸王最懼怕的蕭老夫人鞭長莫及,若還安分守己,那就不叫纨绔子弟了。
這不,為了接觸到沈映蓉,蕭煜絞盡腦汁,吩咐方安發放請帖,宴請當地有身份的鄉紳到祖宅聚宴,感謝他們的款待。
方安一臉懵,不明白他為何這般有興緻聚衆宴飲。
蕭煜站在窗前,背着手道:“我回祖宅的這些日,得當地鄉紳款待,自要備宴感激。”
方安困惑問:“主子準備宴請哪些人?”
蕭煜:“蕭家子弟和縣裡有功名在身的,有臉面的那些便罷。”
方安不再多問,隻滿腹狐疑出去了。
在院子裡見到甄氏,方安說起宴請一事。
甄氏未作多想,應道:“這是好事,隻要四郎願意多走動,我就放心許多。”
方安:“真是奇了,以前四郎最厭煩與鄉紳應酬交際,如今卻轉了性子。”
甄氏:“你管這麼多作甚,隻要四郎别像先前那般躲在屋裡郁郁,我就心滿意足。”
說完這話,她又東張西望,小聲道:“昨日夫人偷偷來信,問起四郎的情形,他生龍活虎的,我也好交差。”
方安不再多言。
雖然他心中困惑,但不管怎麼說,現在的情形确實比剛來宜州要好得多。
而屋裡的蕭煜則滿腦子盤算,他打算把庫房裡的藏品展給前來宴飲的人們觀覽,肯定能吸引沈映蓉。
那時他并未意識到,于他而言,沈映蓉就是牆院裡的一株紅杏,他則是遊客。
那紅杏被牆院護得極好,現世安穩。
偏生被他這個遊客惦記上了,似乎遠遠觀覽還不夠。
他當然知道,那株紅杏潔身自愛,是不會出牆的,他隻能偷偷趴牆頭觀望。
到目前為止,他僅僅隻是心生愛慕偷偷窺探。
大雍朝可沒有不準看别人家媳婦的律令。
蕭煜如此解釋自己的行為,為所有動機找借口,以此來掩蓋心中不可見人的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