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事交代下去後,沒過兩日方安就把理好的宴請人員名單呈上。
除了蕭家子弟外,其餘有二十六位人選,皆是當地有頭有臉的人物。
這些人中有鄉紳,官員,也有功名在身頗有口碑的名人。
吳閱自然在邀請之中,不僅他在内,沈家也在。
蕭煜一一看過,确認名單後讓方安把請帖發放下去,日期就定在下月初八,端午節後,并且還誠邀家眷一起。
蕭家的請帖被家奴一一送了出去。
傍晚吳閱下值回來,恰巧遇到送請帖的家奴,他好奇接下了。
入了院子,沈映蓉迎了上前,見他手裡拿着物什,問道:“郎君手裡拿的是什麼?”
吳閱應答道:“方才蕭府送來請帖,說五月初八宴請當地鄉紳。”
沈映蓉伸手接過請帖,打開細看,說道:“真是奇了,好端端的,請什麼宴飲?”
吳閱攬過她的腰身,邊走邊道:“蕭四郎來江玉縣也有一個月了,受當地邀請,你來我往,自要緻謝。”
沈映蓉:“那郎君是去還是不去?”
吳閱:“自然要去。
“好歹是國公府的臉面,宴請的人多半都是有頭有臉的,我多結識着些也有益處。
“請帖裡還說可攜家眷,惠娘也去見見世面。”
沈映蓉倒也沒有推拒,夫唱婦随,兩人素來喜歡結伴同行。
吳閱換了一身家居服,夫妻去胡氏的院子用晚飯。
淨手的時候吳閱提起蕭府的請帖,吳安雄道:“蕭家那樣的門楣,緻遠去走動走動,多結交着些,總沒有壞處。”
吳閱點頭,“爹所言甚是。”
胡氏好奇道:“國公府那般榮耀,隻怕祖宅也大得出奇。”
吳安雄:“那是自然,且還是鎮國公府上,當年靠軍功讨的爵,家世自不消說。
“此次去府上,緻遠也算長了見識,若是尋常,哪能遇到這樣的機會?”
父子倆就蕭家的話題唠了起來。
吳閱似有感慨,酸溜溜道:“那蕭四郎纨绔子弟,一無所長,卻因着會投胎,便享盡榮華。
“上次在清溪潭遊湖,他還說他是白丁,真是不要臉,像他那樣的白丁,天底下能找出幾位來?
“我們寒窗苦讀,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就隻為有朝一日能入仕出人頭地。
“那不務正業的小子,卻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走後門在朝廷裡謀得差事混日子。
“比不得,真真是比不得。”
提起這茬兒,吳安雄倒有不同的看法,客觀道:“咱們小門小戶,自不敢跟國公府攀比。
“話又說回來,蕭家後嗣的前程,全靠祖輩庇蔭,那是父輩掙下來的功名。
“天下寒窗苦讀的學子何其之多,人家靠的是祖輩打江山,後代守家業,你一介布衣,倘若因着讀書入仕就能與蕭家掙的爵位相比,那才叫笑話。
“依我之見,緻遠也無需不平,待日後入了仕,兢兢業業往上爬,像沈家祖輩那般上進,拿了實缺的職務,十個蕭家都比不過。”
吳閱:“爹說得是,兒受教了。”
沈映蓉接茬兒道:“父輩打下來的家業,也得後輩守得住,有人守才行。”
吳閱看向她道:“若惠娘是兒郎,指不定也能考取功名重振家業。”
沈映蓉撇嘴,“莫要埋汰我。”
一家子在飯桌上唠家常,還有幾日就是端午,胡氏商量着怎麼過節。
沈映蓉并無興緻去看賽龍舟,一來天氣炎熱,二來圍觀的人多,嘈雜。
吳閱也沒什麼興緻,端午節有一天假期,隻想躺着休息。
因為近來衙門裡差事繁雜,目前到了汛期,當地要做好防洪,事情也多,需要他們安排處理。
用完飯,夫妻在院子裡小坐了陣才回自己的廂房。
吳閱要溫習功課,沈映蓉親自調了一碗葛粉送去。
那時他在書房裡提筆書寫,側顔隐藏在油燈下,半張臉清俊文秀。
沈映蓉在門口看了會兒,有些心疼他的不易。
這個男人是有上進心的,一門心思鑽營入仕,盼着有朝一日能在朝廷上發光發熱。
就像她的曾祖父那般,創造一番功績,造福世人。
他是她的夫君,她親自挑選的良人,自盼着他能得償所願。
隻是遺憾,她幫不上任何忙。
察覺到她的視線,吳閱微微停頓書寫,擡頭看她。
沈映蓉道:“我給郎君調了一碗葛粉,等會兒涼了再用。”
吳閱點頭。
沈映蓉把碗盞放到桌案上,道:“郎君着實辛苦,白日要忙公務,夜裡還得溫習功課備會試。”
吳閱放下筆,朝她招手。
沈映蓉走上前,他攬過她的腰肢,讓她坐到腿上,握住她的手道:“這哪算得上辛苦。
“惠娘操持中饋,侍奉二老,照料我三餐,且把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條,讓我全心撲到衙門和功課上,不用為家事分心,那才叫辛苦。”
沈映蓉抿嘴笑,“男主外女主内,郎君在外掙前程,我在内打理家業,這是分内之事。”
吳閱:“惠娘這般能幹,我自然不能拖後腿,我得給你掙诰命,日後像你曾祖父那般,走到京城去。”
沈映蓉笑着掐了他一把,“你莫要給我畫大餅。”
吳閱嚴肅道:“我是認真的,你們沈家當年何其榮耀,惠娘難道不想重回曾經的榮耀嗎?”
沈映蓉:“這談何容易,我父親一生苦苦支撐,也不過得了一個秀才。
“就算入了仕途,沒有門路的進士也得從縣令做起,全靠熬資曆一步步往上攀爬。
“想要進京做京官,不僅需要實力,運氣和人脈缺一不可。
“郎君的上進心我都明白,但我一點都不貪心,不求什麼诰命,更不求外頭那些虛名,隻想一家人平平安安,團團圓圓過一生。”
她那種小富即安的生活态度吳閱并不認同,卻也沒有反駁。
夫妻說了好一陣體己話。
成婚這三年來,兩人性子内斂,雖比不上别的夫妻轟轟烈烈,卻是細水長流,脈脈含情。
這是獨屬于他們自己的節拍,相互間都喜歡這種時光靜好的日子,大家都過得舒服。
鑒于吳閱還要繼續溫習,沈映蓉并未打擾,回房去洗漱。
魏氏服侍她淨面,說道:“郎君也着實不容易。”
沈映蓉沒有答話,想起在岩山寺求的簽,心情有些沉郁。
他那般上進努力,倘若會試再名落孫山,就怕從此一蹶不振。
毀掉一個人其實很簡單,讓他的起點一開始就是高處,再跌落深淵,再也回不到曾經的風光。
沈映蓉最害怕的就是吳閱承受不住低谷中的磋磨。
過剛易折,慧極必傷。
臨近端午,家裡頭按往常慣例包了粽子贈送親友,甜口鹹口都有,好幾種。
王縣令的夫人許氏喜歡吳家包的粽子,沈映蓉特地差家奴多送些去,還捎了兩壺雄黃酒。
娘家和小姑子那邊也少不了。
家裡頭的客往人情交際多數都是沈映蓉在操持,處處周到妥帖,叫人挑不出錯處。
過節那天一家子圖清淨,簡簡單單坐在一起吃團圓飯。
父子倆心情好,用了不少雄黃酒。
下午沈映蓉有雅興,提筆畫了一幅蟬鳴。
天空幾縷雲彩,右下方的老榆樹上有隻正在褪殼的夏蟬,樹腳下則是一隻抱着樹幹磨爪子的狸花貓。
寥寥幾筆,便把整個場景勾勒得生動趣味,叫人看了不免擔心那隻正在褪殼的知了會不會被狸花貓逮了去。
僅僅兩三刻鐘,畫作便完成。
沈映蓉落下署名和年月,便擱下筆不願再作任何修飾。
她行事全憑興緻,畫出來的東西有一股子樸素的“拙”。
然而那份未經天然雕飾的“拙”卻是一般人無法複刻模仿的,因為構思巧妙,趣味橫生。
吳閱午睡起來看到那幅畫,不由得會心一笑,他喜歡女郎骨子裡的情趣。
沈映蓉過來見他起了,說道:“郎君這一覺可睡得香。”
吳閱點頭,“許久沒睡過這麼沉了。”
當即點評她的畫作,覺得空白處留得太多,可以題字上去。
沈映蓉挑眉,問道:“你想題什麼字?”
吳閱想了想,得到她的準允後,親筆題了兩句詩,頗為應景。
那時二人站在窗邊,就畫作讨論。
沈映蓉眉眼彎彎,吳閱面帶笑意。
現世安穩。
剛進院子的魏氏見到夫妻笑顔笑語的情形,隻覺才子佳人,甚是佳偶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