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她與青禾陪嫁到吳家的過往,自家主子過的日子算是快活的。
夫妻恩愛,琴瑟和鳴,當真叫人豔羨。
到了初八那天,夫妻倆特地在半道上等沈家父子一同過去。
沈方哲租了一輛騾馬車,攜兒子沈旭一并前往。
上回沈映蓉給娘家捎了兩匹布,趙氏給裁剪做了新衣,二人穿得體體面面。
沈旭現年十三歲,小名阿寶,雖未長成,卻也遺傳了沈父的好樣貌。
他還是第一次參加這樣的場合,不免緊張,局促道:“爹,我有些害怕。”
沈方哲捋胡子,埋汰道:“又不是上戰場,怕甚?”頓了頓,“多學學你長姐,行事穩重,落落大方,莫要小家子氣。”
沈旭沉默了陣兒,“國公府那樣大的門楣,我怕去了丢爹的臉面。”
沈方哲欲言又止,他到底也有些緊張,繃着面皮嘴硬道:“莫要這般沒出息,我們沈家祖上也是有臉面的人物。”
沈旭無情道:“已經敗落了。”
沈方哲:“……”
沈旭更無情道:“爹不提祖上還好,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沈方哲:“……”
死小子嘴真讨厭!
馬車到了約定的牌坊前,雙方下車說了陣兒話。
沈映蓉打量父子,滿意道:“阿娘的手藝甚好,把爹和阿寶收拾得體面。”
沈旭有點怕這個姐姐,因為小時候笨經常被她訓,又或者調皮不受趙氏管束,最終總會屈服在長姐的棍棒下。
簡稱血脈壓制。
看時候不早了,雙方各自上車前往蕭家。
此刻蕭府已經迎來了不少客人,旁支蕭姓子弟皆來全了的,馮雲朝夫婦也在列。
今日天公作美,太陽收起威風,軟綿綿的,最适宜人們遊園。
蕭煜一襲寶相紋藍灰圓領窄袖袍衫,腰束革帶,腳蹬鹿皮靴,端的是少年郎的風流。
以前在京中,他常年跟權貴們的子弟鬼混,對這類聚宴輕車熟路,很有主人家的氣派。
蕭同晖認得宴請的所有賓客,特地陪蕭煜接迎,跟他介紹賓客身份,免得出糗。
蕭府宅邸占地面積大,裡頭不僅有人工湖,景觀園子,戲台,甚至還有馬場。
前來的賓客們入了府,便自行遊玩。
蘇二娘也守在門口等沈映蓉,上回蕭煜被罰酒,她還津津樂道。
蕭煜無辜摸鼻子道:“蘇娘子耍賴,若不然我豈會着了你們的道?”
蘇二娘笑道:“那也是嫂嫂厲害,今日四爺隻怕見着投壺就得繞道走了。”
蕭煜撇嘴,狡猾道:“男賓女眷分開入席,我遇不着她。”
兩人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沈家父子和吳閱夫婦陸續抵達府門口,吳閱先下車,撩起簾子攙扶沈映蓉。
蘇二娘歡喜道:“嫂嫂!”
幾人過來,雙方相互緻禮。
吳閱主動介紹沈家父子。
蕭煜提起沈尚書,說自家老子還曾跟他打過交道,誇贊沈家祖輩在京時的風采,給足了體面。
那時沈旭站在父親身側,隻覺眼前的年輕兒郎神采飛揚,風流且英俊,通身都是落落大方的貴氣,像個小太陽似的耀眼。
沈旭腼腆地往後縮了縮,珠玉在側,覺我形穢,不由得生出幾分自卑。
一旁的沈映蓉忽地拍了一下他的背脊,他像受驚的小鹿,立馬把背脊挺直了。
蕭煜費盡心思設宴,醉翁之意不在酒,有意提起春雨園的藏品。
“今日宴請賓客皆是文士,沈先生若有興緻,可去春雨園觀覽我父親的藏品畫作。”
沈方哲高興道:“那敢情好。”
蕭煜:“蕭某暫且還需在此接待賓客,請諸位自行遊園,若有需求,吩咐家奴便是,就不作多陪了。”
蕭六郎道:“我來陪吳縣丞。”又道,“雲朝也在裡頭的。”
于是一衆人進府遊玩。
蘇二娘親昵地挽着沈映蓉的胳膊,低頭與她竊竊私語。
蕭煜扭頭看了一眼。
那女郎一襲牙色诃子長裙,外罩茶白大袖衫,身段婀娜,妝容清淡,抛家髻上一把玉梳栉,鬓上兩側各插一朵通草牡丹,端方且從容。
收回視線,蕭煜抱手摸了摸袖袋裡的珠花,當該找機會物歸原主才是。
蕭六郎領着一行人步入遊廊,兩旁植被茂密,不少麻雀在樹上叽叽喳喳,引得遊廊上鳥籠裡的金絲雀跟着跳躍回應。
人們好奇仰頭觀望。
府邸建築年深久遠,各處雖被刷漆修繕過,還是落下歲月痕迹,處處彌漫着古樸沉寂。
穿過遊廊,是一座假山,假山石下則是一口人工池。
池裡種了不少荷花,這時候還未完全開放,隻有一朵白蓮亭亭玉立,在綠葉的簇擁下顯得耀眼。
人們頓足觀覽,無不稱贊這一景緻的妙處。
馮雲朝從院子的另一頭過來,朝衆人說道:“今兒算是開了眼,裡頭大得很,馬場那邊才叫開闊。”
吳閱道:“祖宅尚且如此,京中隻怕更甚。”
蕭六郎道:“聽說京裡頭的府邸有三十多畝。”
此話一出,衆人聽得咋舌。
蕭六郎繼續道:“那畢竟是蕭貴妃的娘家,怎麼都得氣派,不過親王公主那些的府邸則更甚,占地六七十畝呢。”
人們邊走邊閑談。
穿過一道月洞門,所有人都眼前一亮,四五畝人工湖裡種滿了荷花。
翠綠層層疊疊在風中翻滾,綻放的粉荷随風搖曳,品種極多,比先前在假山那邊看到的要開得早些。
這合着是把清溪湖都搬到家裡頭來了!
衆人在涼亭裡歇腳賞景,投喂錦鯉。
家奴備了茶水糕點,供遊園的客人們食用。
途中見到熟人,吳閱同他們打招呼。
沈旭偷偷靠到自家長姐身邊,小聲道:“阿姐,以後我們也要進京城見大世面。”
沈映蓉搖團扇失笑,“阿寶倒是長出息了。”
沈旭仿佛受到了刺激,小小的年紀生出大大的志氣,“日後我一定要中進士,到京中做官,傳承祖輩的遺志。”
沈映蓉看着他嚴肅的表情,愛憐道:“那阿寶可要好好努力上進,以後我這個長姐就靠你撐腰了。”
她可沒那麼大的志氣,隻想小富即安。
縱使京中繁華,想要在天子腳下紮根,必當付出尋常人無法承受的壓力。
人生苦短,還是活在當下好。
在吳閱他們與鄉紳交談時,沈映蓉則與蘇二娘領着沈旭到戲台那邊遊覽。
剛過去就碰到王縣令的夫人許氏,女眷們便一道結伴而行。
戲台在唱月樓,伶人早已拉開了序幕,台下坐了好些女眷觀戲。
許氏對戲曲興緻不大,隻看了個稀奇。
蘇二娘道:“王夫人,春雨園那邊展了不少藏品,不若到那邊長長見識?”
許氏:“甚好。”
幾人前腳進春雨園,蕭煜後腳就過來了,盡地主之儀同她們介紹收藏的畫作。
牆上挂着二十多幅藏品,有山水風景,有人物,也有綠植動物。
另一邊還有字帖等。
沈映蓉打小得沈父教養,當年曾祖父留下不少書籍,其中也有許多字畫,雖是複刻下來的赝品,卻也見多識廣。
看到王昌中的真迹,她不由得侃侃而談,向許氏介紹該畫作的由來過往,說話風趣幽默,聽得旁人津津有味,無不側目。
那時沈旭無比自豪,覺得自家阿姐賊長臉面。
聽着女郎妙語連珠,蕭煜盯着她目不轉睛,眼中帶笑,花癡模樣遮都遮不住。
到底是情窦初開的少年郎,藏不住東西。
在他眼裡那女郎就是一道光,總讓人情不自禁想去靠近。
直到對方扭過頭,蕭煜才兵荒馬亂收回視線,卻見沈旭正盯着他瞧。
一個十八歲,一個十三歲,都是毛頭小子。
如果說十八歲情窦初開,那十三歲應該對男女感情有懵懂萌芽。
沈旭的眼神變得很奇怪。
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那兒郎看自家長姐的神情有些……說不出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