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前百姓聚集人聲鼎沸,門内亦是人山人海難以落腳。
直到月上梢頭,百姓一哄而散,大家這才入了席。
席上兄長正和那人低頭說話。
那人真是好看,發如墨染,白衣勝雪。
眉毛恰如今晚的彎月,恰到好處地點綴在眉骨上。睫毛像是沾染霧氣濕漉漉的羽毛,偶爾露出平靜無波的眼瞳,點點燭火落進去,宛如夜幕星空。他的唇就好像熟透的櫻桃,看上去很好吃?
我立刻晃晃腦袋,把不靠譜的念頭甩了出去。
有匪君子,不可谖也。
我忽然想起剛剛兄長喚他停舟,不過我從未在京中聽過這号人物。
看他的身量也不似行武之人,那他到底是何種身份,這樣的席面也能參與?
我正想着,懷裡突然摔進一包蜜棗,想都不用想定是宋觀棋扔過來的。
果不其然,他就坐在我對面朝我擠眉弄眼,絲毫沒避諱今日這般嚴肅的場合。
過了許久,竊竊私語聲驟停,絲竹漸淡。
屋裡最後一盞燈也點上了。
月華如練,帶着春天特有的花香席卷而來。屋檐下懸挂的青銅鈴铛此刻也模糊了輪廓,我偷摸打了個哈欠。
此時皇上舉杯,講了些場面話,席面正式開始。
席間交頭接耳數不勝數。
“皇長子殿下可有消息?”
“暫且不知。”
“陛下賜婚已有數月,再不露面怕是不妥。”
“誰知道呢,我還以為他早死了……”
“呸呸呸,藥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皇長子尚在人世,你當衆造這般妄語,小心陛下治你的罪!”
“谖谖近來可好?”
我有些沒反應過來是誰在說話。
直到皇後娘娘又重複一遍,我這才趕忙咽下最後一口酥酪,起身望過去,隻見她虛扶了下朱钗,自然地握住了母親的手。
“多謝娘娘記挂,臣女一切安好。”我故作低眉順眼。
“那就好,你與停舟婚事也該提上日程了。”皇後娘娘眼睛都要笑沒了。
笑面虎!
打蛇打七寸!
挖樹先挖根!
柿子專挑軟的捏!
不過。
等等。
停舟!
我幾乎是下意識就朝兄長看去。
他嘴巴笑的快咧到耳朵後面去了。
我一時立在原地不知作何回應。
最後也還是皇上打了個圓場,說讓大家出門賞煙花,此事才作罷。
我根本無心看煙花,腦子裡全是“停舟”這兩個字。
更是後悔在門前遇到兄長時慌的沒帶腦子,總覺得是自己聽錯了。
可偏偏兄長最是煩人,我都第十六遍把我的袖子從兄長手裡拽回來了,他還是不肯罷休。
是可忍,孰不可忍。
等到他再拽我袖子的時候,我惡狠狠地回過頭去。
很不幸,瞪錯人了。
那人眼眸如水,無甚在意地用手指了指地上的翠玉簪子。
我恨不得當場再挖個洞鑽進去。
兄長嬉皮笑臉地幫我撿起那根簪子,随意插進我的發裡:“心情不好?”
這位公子的身份存疑,我不能憑借這個名字直接斷定他就是皇長子。
看樣子他也并不想在此時暴露身份。
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機會送上門,萬般沒有躲的道理。
先探探虛實,也沒什麼不妥。
我這樣想着,裝作無意,言語讪讪:“聽說皇長子殿下早有心儀之人,這樁婚事怕是不妥。”
兄長“噫”了一聲,滿臉不信:“有此事,我竟不知?”
“坊間傳的沸沸揚揚,總不能是捕風捉影。”我望着滿天煙火,歎了口氣。
我聽見那人開口:“竹馬青梅。”
正好數發煙火升空,我沒聽清他後面說的話,但總之他的這個答案正合我心意。
心下竊喜,卻不能表露,我隻好低頭裝作抹淚。
“竹馬青梅,年少情深。”我瞧見宋觀棋從人群那邊擠了過來,忙結束話茬,“我并不想奪人所愛。”
宋觀棋擠到眼前,大剌剌地朝着兄長二人打過招呼,甩給我一隻漆木盒子,傲嬌道:“我新得的群青,你畫畫定用的上。”
他身後煙火漫天,他的笑容燦爛更勝一籌。
我驚呼道:“宋小六!你真好!”
聽了這話,他假裝咳了兩聲,極力想去掩飾眉眼中呼之欲出的欣喜。
我有一瞬間的晃神,差點兒就如往常一樣去拽他的衣袖,忽又意識到我畢竟有婚約在身,不宜在大庭廣衆之下與他走得過近,隻好正了正色:“改日賞你一張本小姐的墨寶,你也不算虧。”
“墨寶?”兄長登時換了副臉色,這是他一貫要找我算賬的前兆。
我心裡咯噔一聲,心裡有個不祥的預感,立刻尋了個由頭溜了。
有句俗話說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
翌日清晨,兄長把我提溜進他的院子,指着棵長勢喜人的柳樹:“畫幅畫,讓我看看你有沒有長進。”
我能有什麼長進?
雖然我其他并無精通,常惹得外公着急上火。
但畫畫算是我的愛好,外公亦不遺餘力地傾囊相授,也時常請他的知己好友點評。
十二歲那年,那幅給外公祝壽的錦繡山河圖,也算是轟動一時。
十四歲那年,在瑜溯長公主的南風宴上,我畫的柳眉彎更是當場被人用萬兩黃金拍了去。
混合着玫瑰花香的墨汁落在紙上,勾成樹梢柳葉。
距離上次用這種香氣兒的墨,還是去年花朝節。
“果真是你!”
“你女扮男裝出門逛燈市就不提了,畫舫遊湖也算了。”兄長立刻從椅子上跳起來,一把揪住我的耳朵,“但你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