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夾了一筷子鲈魚,配着蔥白和湯汁。
可惡!實在是罪大惡極!
我藏在袖子裡的手攥成拳。
謝晚把蟹肉和蟹膏都剝在蟹殼裡,夾了細細的姜絲,又均勻地淋上了蟹醋。
他緊接着嘗了一口,嘗得我口水都要滴到領口上了。
不隻是罪大惡極那麼簡單,簡直是可惡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
那盛得滿滿蟹肉的蟹殼被他端放在我面前。
我瞥了一眼,依舊面不改色地盯着木質地闆。
他用清水淨手,拿着熱毛巾擦拭的時候,見我依舊不為所動,嘴角微微彎了彎,就招手讓侍從準備撤了我面前的盤子。
人總不能和自己過不去,于是我一把摁住了盤子。
酒足飯飽後,我趴在窗邊看河畔萬家燈火。
謝晚提議去船頭吹吹湖風,我聽了隻管把頭擱在臂彎,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趴着。
船行數裡,水域漸漸開闊,好幾艘奢華的畫舫闖入眼簾。
有艘畫舫和之前花朝節遇到的那艘很是相似,我不由多看了幾眼。
船頭甲闆上站着幾處歡鬧的紅塵女子和幾個半醉不醉滿臉歡喜的男賓笑作一團。
船艙的各色紗巾随風搖曳,随之而來的是絲竹喧鬧和銀鈴歡笑。
謝晚半晌沒了聲音,我偷偷回頭也不見他人。
“這位公子,一個人遊船賞湖,未免也太單調了些。”
嬌俏女聲和着風聲在我耳畔響起,我目光随之移過去。
隻見幾位妙齡擠在一起,大半個身子趴伏在欄杆上,眉開眼笑。
“不妨來我們這裡,溫一壺上好的菊花酒,聽聽曲兒。”中間最妩媚的粉衣女子輕帕半掩,眼眸流轉間全是盈盈笑意,“我們這裡可有最好的樂師,還有最漂亮的美人兒。”
“最适合如公子這般芝蘭玉樹的人了。”旁邊的女子附和道,彎腰笑得發間步搖伶仃作響。
她們在和謝晚說話!
我抱着裙子,趿拉着鞋就往外跑。
這一跑,就與謝晚撞了個滿懷。
我的額頭正巧撞在他的胸骨上,撞得我頭暈。
“這位公子連個正臉也沒給我們瞧見,原來是船篷裡藏了個女嬌娥。”
許是那個粉衣女子在說話,語氣裡的逗弄調笑之意惹得我擡不起頭來。
謝晚摸着我的頭,我能感受到他起伏的胸口和胸腔震動的酥麻感。
“她素來腼腆羞澀,還望幾位姑娘嘴下饒人些。”
“更羞人的話還沒說出口呢。”緊接着的是一陣哄笑,笑得我臉燒得更燙了。
我抱着裙子就想推開他,卻沒想到他把我抱得更緊,掙脫不開。
“算咯算咯,不打擾别個兒遊湖賞月咯。”
又是一陣嬉鬧,周遭才漸漸安靜下來。
安靜到我隻聽得見船槳劃破水面、水花迸濺、船橹搖曳和他胸膛裡那顆心跳動的聲音。
謝晚松開我,聲音缱绻像是晚間四溢的花香:“怎麼跑得這般急?”
額頭由于貼得太緊,此時微微發麻,該有個還沒消褪的紅印。
我沒好意思去看他。
“你打算這般冷臉到什麼時候?”
他偏着頭,目光灼灼,就好似今晚的圓月,讓人挪不開眼。
“别跟我說才沒有。”
他好像能猜到我接下來要說的話,搶先一步駁了我。
我眨巴眨巴眼睛,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阿滿,你可以問我為什麼要來江南。”
“可以問我接下來打算做什麼。”
“也可以問我為什麼到現在才來找你。”
他輕歎一聲,手覆在我的額頭。
清涼的觸感讓我瞬間清醒了許多。
“你這樣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問。”他的聲音藏着淡淡的哀傷與無奈,“我該如何猜透你的心思呢?”
我支支吾吾,又不知道說什麼好。
“阿滿,你父親回京那日,我在你家門前。”
語氣溫和,卻每一個字都敲在我的心上。
我瞳孔放大,一瞬間甚至忘了呼吸。
“舅舅死的那日,我也在。”
他的聲音很輕,明明該随着風隐匿無蹤。
可卻在我耳畔,久久未能消散。
原來,我們都在局中。
“我以前不明白……”
“不明白為什麼一個人的命運不能掌握在自己手裡。”我眨眨眼睛,努力讓自己變得鎮定,“現在我才知道,這人生啊,每走一步,都是在做選擇。”
選擇不會變。
變得永遠是人。
永遠沒有既定的命運。
“停舟,我們都能好好活下去,對嗎?”
我望着翻騰不止的水面,偶有水花濺在我的足尖。
“會的。”
他輕輕握住我的手,和我十指相扣。
他忽地又開口:“趙谖,你再不把鞋穿好,我就要寫信給你兄長了。”
……
很好,眼淚被我憋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