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特别樂意見我羞紅了臉的樣子。
我放下茶盞,往他那邊稍稍挪了過去,直到挨着他的衣角才停下,我湊到他耳邊輕輕地問:“為何是他?”
他倒好,一手把我攬入懷中,吓得我一時半刻沒緩過神來。
他的手臂攬在我的腰上,這突如其來的親昵讓我的臉燒得更厲害了。
“我當你要同我說什麼不好意思開口的話呢。”他側着臉望着我,眼裡滿是惡作劇得逞之後的竊喜,“原來隻是件八卦小事。”
我羞得把頭埋得更低了,卻還是開口狡辯:“哪裡是八卦小事……”
他喉間溢出一聲輕笑,這下我連耳朵都燙得厲害。
呼吸打在我的發心,更加惹得我心緒不穩。
他卻能平靜開口:“劉巡撫為人膽小怯懦,在朝也并無實權。這些年關于他以前的事也是沒人說起,我本也沒想從他下手。”
“可惜他兒子是個蠢的,貪戀美色卻又沒他父親那般謹慎。”
他慢慢松開手,肩靠着我的肩,順便将我皺成一團的衣擺稍微整理了下。
“劉巡撫貪财好色,妻妾成群,卻又愛子如命。更何況,他隻有劉靈均這一個兒子。為了他這個獨子,他是什麼都幹得出來的。”
劉靈均我是知道的,說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毛病,好些偏方、巫蠱之術都是用過。
可能是藥不對症,模樣雖周正,但總些癡傻。
“如今,劉靈均到了該結親的年紀,劉巡撫自然要找最好的一門親事。你猜,他挑的是哪家女兒?”
他狡黠一笑,等着我的回答。
“戶部尚書之女,李采薇。”我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謝晚卻遲遲不接下一句。
我等不及了,又往前湊了湊,“然後呢?”
“所以,我就送了一份大禮給李耀,替他了結了這樁婚事。”
李耀為人圓滑,定有一千種辦法能把這門親事給拒了,還不會把他和劉巡撫的關系鬧僵。
我思及此,話裡帶笑:“戶部尚書才不想領你這份情呢。”
謝晚手裡把玩着我剛送給他的絡子,眼色卻變了,冷聲道:“劉巡撫在帝京沒什麼實權,在江南可是憑着巡撫的名頭,混得風生水起。”
“江南水患自八年前突然爆發,至此每年都有一筆巨額撥款進了他的褲腰帶,更不必談他因着江南水患做的那些見不得人勾當了。”
“阿滿,鮮有人知,李耀和劉巡撫有私交,起因就是八年前的江南水患。”
他的眼神淩厲,就如同正在捕食的獵鷹。
我不由握緊了手,眼神落在那飄渺無定的水霧上:“所以現下,劉巡撫一定認為是李耀看不上自己的兒子,甯願撕破了臉,也不願意将自己的女兒嫁給他做兒媳。”
我思忖半刻,接着道,“若江南這檔子事不被翻出來,劉巡撫也不會攀咬他。李耀雖舍棄了生财之路,倒也算虛驚一場,但朝中勢力分散是必然。可若是江南的事遮掩不住呢?”
他望着我,安靜地聽完了我說的話。
“我隻要緊觀其變,看他們狗咬狗就好了。”他歎了口氣,竟有些難過,“劉巡撫死不足惜,他能掀起的風浪也足以預見,謝昭定然是希望這件事越早平息越好,這種上不得台面的腌臜事,他是不想沾上的。”
謝晚話說得輕松,可我卻覺得他心中憤懑不平,“利益也要,名聲也要,這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
我鼓足勇氣,去握他的手。
沒想到這茶室這麼暖和,他的手還是那麼冰涼。
我心裡想着這兩兄弟的感情實在是不太好,光提及名字就能讓謝晚有些失了分寸。
“你有什麼盡管來問我,遞張帖子到我府上,或者車駕直到門前。”
不知為何,他此刻說的話竟有些急促,我能感覺到他手在微微發顫。
“我既不會欺你瞞你,更不會随意搪塞。”
這話說得我竟然有些沒來由的羞愧。
“所以,那碗酒釀元宵好吃嗎?”
……
我感覺我不能呼吸了,直接抽回手攏進袖裡。
他接着又推了一盞熱茶過來。
“時辰差不多了,我們出去看看吧。”
我聽了這話,也不管他,趿上鞋就往外跑。
男人心,海底針!
——
這間茶室對着的梅園一隅,梅花都還未開,雪地沒有人踩踏過的痕迹。
我逃得狼狽,未着外衣。
他不由分說地就把他的狐裘罩在我身上。
我想着他身子不好不能受風,轉身就想回屋拿自己的那件蓮蓬衣。
可他似乎能看穿我的想法,沒讓我如意,拉着我就往台階下走。
“有株素白台閣開得極好,我領你去瞧瞧。”
我跟着他穿過梅林。
他走在我前面,替我撥開擋臉的枝桠。
院牆一角,一朵挨着一朵,壓彎了枝桠。
花蕾扁圓,灑着點點紅暈,花心有台閣狀小花苞。
“着實好看。”我湊近去看壓得最低的那條枝桠。
突然想起去年宋淑芸一臉憤懑地同我說,說她為了瞧慧海寺的素白台閣,跑了三趟都沒見着,忍不住笑了。
謝晚伸手幫我撣去發絲間的幾粒雪花,眉眼含笑:“真好看。”
也不知說的是這株素白台閣,還是些旁的。
反正我才不搭他話呢。
他側着身子,忽得又拉近一支别的枝桠給我看,嘴上卻問了些别的:“阿滿,今年生辰禮想要些什麼。”
我手裡攥了一小團碎雪,實實地捏成了一小團,佯裝為難地望了望他,想說的話卻不猶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