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時常在想一切都結束了嗎?
十一年前,區區一個李耀就足夠了嗎?
不夠,遠遠不夠。
那十一年後,扳倒一個李耀又怎麼能夠!
“我知你心思重,可是你總得給自己留條後路。你當初在大殿上說的那些話,做的那些事,我單單聽你轉述都還後怕得很。”
她不管我是不是認真聽,握着我的手愈發用力。
“你以前雖伶牙俐齒,和我吵吵鬧鬧從不落下風。但今時不同往日,更何況那個人是聖上!你這般不知死活,豁得出去,你祖父和你哥哥姐姐又該當如何?”
我知她是為我好,說的話句句在理,隻能低着頭,安靜聽着。
“天子一怒,你承受不起的!”她固執地把我的頭擡起來,對上她的眼睛,“但既然做都做了,那就得好好想想接下來該如何!”
“我不會死的。”我看着她眼睛,焦急擔憂毫無掩飾地從她的眼睛裡跳脫出來,看得我心神一蕩。
她直直看了我好一會兒,看得我嘴角的那抹笑都快堅持不住了。
霍然她身子往前,把我牢牢抱進懷裡。
“不夠!”
她滿頭珠翠叮叮哐哐,亂七八糟地勾纏在她的發髻上。
兩顆熾熱的心在胸口怦怦直跳,我把頭埋進她的脖頸裡,好聞的茉莉香就這樣恣意地鑽進五髒六腑。
“遠遠不夠!”
她堅定地又甩出幾個字,隻不過夾雜着嗚咽,說得人心底發軟,就好像是粗糙的油蠟侵染了香料,燃燒起來更多了幾分柔情蜜意。
我回抱住她,嘴巴就好像被一團漿糊糊住,努力張了張口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隻好用更有力的擁抱來告訴她我此刻的心情。
我舍不得,舍不得我曾擁有過的所有,舍不得這世間萬物所有能牽絆住我的東西。
我會更好的。
——
我着實不知,宋觀棋的生辰能有這麼大陣仗。
宋禮監的人緣能有這麼好?
我看着人來人往中那笑成一朵燦爛春花,與往日不苟言笑相差甚遠的宋大人,控制不住地眉頭跳了跳。
眼裡忽然就有了去歲給兄長接風設宴,父親在百官叢中言笑晏晏的模樣。
穿過幾道走廊,紛雜的人語漸漸消弭,内宅總是要安靜些,聲聲鳥鳴都聽得真切。
“小姐。”春秧站在旁側,眼神飄忽到角落,“沈小姐也在這裡。”
我随着她的眼神望過去,沈靈樂恰好望過來。
她眸中突現驚疑之色,身子微傾,似是想要擡步向我走來。
她身側的婦人适時往她前面略微側身,攔住了她的肩。想必是她的婆母,楚國公夫人。
我裝作沒看見,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轉身往裡走。
父親入獄後,沈靈樂曾寫于我一封書信,是托她最親近的婢女趁着外出采買的名義偷摸遞過來的。
信中言辭懇切,雖隻有寥寥幾筆,但此番情意,讓人難以釋懷。
現如今,我和她的處境,還是遠點兒好。
有些人,就是要漸行漸遠的。
院子裡的花開得正好,大片大片,五彩斑斓。
後宅是難得地清淨地兒,宋淑芸被她母親拎走去招待女賓。
我的身份在那裡總是有些尴尬,尋了個由頭就出來透氣。
“趙小姐。”
李淵。
也就短短數日,我卻發覺他好似變了個人,張揚招搖的特質都被沉穩幹練吃幹抹淨。
也是,一夜之間遭逢巨變,任誰都會變,算不上奇怪。
“李公子。”我站在鵝卵石小徑的這頭,他站在那頭,誰也沒有再進一步。
“我還以為我花了眼,不曾想到趙姑娘真在此處。”他本就淡漠疏離,卻佯裝着熟稔的語氣和我開玩笑。
花團錦簇,鳥鳴陣陣,他穿着蒼色的圓領長衫,就像是霧霾天一樣朦朦。
“滿園春色,無人可賞。”我低頭随意撫過一株開得恣意的山茶花,“李公子可還有雅興賞花?”
過了許久,我才聽到腳步聲,聲音越來越近,直至眼底出現一雙白底皂靴。
“賞花?”每個字他都說得婉轉悠長,就好像春日的黃鹂鳥鳴,“你害我至此,還有心情賞花?”
克制的審問,偏用溫柔婉轉的語調,說得人心煩意躁。
“骁騎校尉。”他靠得近了,我總覺得不安全,卻不甘心示弱,總想懲口舌之快,“我記得,皇上還不曾卸了你的職。”
他好像能夠看穿我平靜外表下隐藏的心思,微微彎下身子,陰森的笑容闖進我的視線,直白得如同毒**蠍毫不避諱地豎起毒刺。
“五十步笑百步,你以為你還能得意到什麼時候?”
“不勞李公子挂心了。”我嫌惡地偏過頭去,往左退了幾步,“有空在這裡關心我,倒不如花點心思關心一下令妹。”
“李公子!”春秧眼疾手快,半張開雙臂就橫在李淵面前,攔住他想要逼近我的腳步。
“這是内宅!李公子可别忘了。”我絕不在言語上輸他,硬着頭皮也要裝出鎮定自若:“難不成李公子對我情根深種,甯願不顧禮法臉面追到這女子内宅?”
“牙尖嘴利!”他怒極,壓低着聲音喝道,“死到臨頭了還不知收斂!你和我談什麼禮法臉面?就憑你母親和你做的那些……”
我拽下一根花枝就往他臉上甩去,啪的一聲脆響讓他把話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手掌心傳來拖拽摩擦火辣辣的疼,我氣得渾身發抖。
他臉上出現一條明顯的紅痕,就是最好的證明。
他顯然沒有料到我竟會如此野蠻,有些愣怔,但隻是片刻,就被怒火燒紅了眼。
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一把撥開春秧,越過她的身子抓住我的手腕。
“你以為我不敢嗎?”如同饑餓惡獸撕咬獵物,他此刻滿目猩紅,恨不得立刻将我撕成碎片以解心頭之恨。
“你敢嗎!”我也瞪着他,心裡那陣無來由的害怕早已經被憤怒替代,我拼命捏緊花枝,低吼着,“你敢現在就殺了我嗎?”
“校武場,宣德殿。”
“今日選在禮部尚書的内宅。”
“你還真是怕你父親死得不夠快啊。”
我還真有天賦,學着他陰狠的模樣,一字一句說得溫柔小意,淩遲着他本就為數不多的理智。
春風裹挾着花香,帶着陽光的暖意,肆無忌憚地吹過來。
他臉上的紅痕透如未暈開的胭脂,随着他肌肉的牽動,就像一條蠢蠢欲動的毒蛇。
他盯着我,眸中狠戾和以往别無二緻,後又緩緩松了手,換上那副雲淡風輕,泰然自若的模樣:“趙姑娘,我們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