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犬子十八歲生辰,幸得諸位給宋某三分薄面,頓使蓬荜生輝。”宋禮監舉起酒杯,紅光滿面,“宋某先飲一杯,還請諸位盡興!”
我着實不知,宋觀棋這小子興沖沖地與我同坐一席是個什麼意思?
這下可好,宋禮監的開場白都沒幾個人聽進去,滿堂似乎隻有我,戰戰兢兢,一字不落地聽進耳朵裡了。
外公和宋老太爺早就你一杯我一杯,旁若無人地喝了好幾盞。宋淑芸闆着臉和宋夫人置氣,好像是為了南城周大公子提親的事情,母女二人鬧了分歧。
我裝作若無事地抿了口酒,往旁邊挪了挪。他這個人對我的避嫌置若罔聞,眼巴巴地夾了筷熏魚放進我碗裡,還笑道:“特意淋了桂花蜜,你嘗嘗。”
我嘗你個大頭鬼!
我屏着一口氣,心裡恨不得往他臉上揍上一拳,面上卻不得不表現地溫謹恭良:“多謝宋公子美意。”
“這個你也嘗嘗。”他也不理會我把碗往外推了推的動作,連嘴角弧度都不曾掉下半分,“濃油赤醬的,你最喜歡了。”
救命啊!這個人,能不能消停會兒。
我顧不得什麼面子工程,把筷子一撂。他也不惱,還給我斟了盞酒。
“你臉都紅了,喝杯酒降降火。”
……
想把他的頭,擰下來,當球踢。
“你!”我一個眼刀飚過去,惡狠狠道。
“好好好,我走,我走還不行嗎?”他忙不疊地站起身來,臨走還不忘對我眨了下眼睛。
這頓飯還沒開始吃,我已經是吃不下了。
觥籌交錯,賓主盡歡。
我掐着指頭看着太陽,又去瞅了眼早已醉醺醺的外公,盤算着周聞安還得多久才能回來接我。
“還未婚配?”
不知道是誰驚呼一聲,我看見宋禮監舉杯的手微微一抖。
宋觀棋在一堆公子哥的簇擁下,斜倚着,手裡拎着一壺酒,依舊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聽了這話,卻把眼神遞過來瞧我。
“我有心儀之人。”他懶洋洋地站起身來,順手整理了下衣袍下擺。
好家夥,我此刻如坐針氈,滿堂視線盯得我頭皮發麻。我緊緊盯着桌上那盤櫻桃,紅彤彤的,紅得晃人眼睛。
“怕是不妥……”
不知是誰暗歎一聲,話還未完,就被宋觀棋高聲反駁:“男未婚女未嫁,有何不妥?”
“婚姻本該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那人不依不撓,隐在人堆裡,一聲比一聲高。
“今日高堂在上,還望得父親母親首肯,替兒定下這門婚事。”
宋觀棋拎着衣袍一甩,就跪在地上,利落地甩出這句話來。
衆人驚嘩,愈發顯得我面色不改,氣定神閑,實則内裡如螞蟻啃噬,坐立不安。
我懷疑那人是宋觀棋請的捧哏,怎得就會字字句句對答如流。
宋禮監面色潮紅,不知是酒醉還是被氣的。
他把酒杯擱置在案前,咳了幾聲,清了清嗓子,張了張口,手接着在空中劃拉了幾圈,但也沒說出句話來。
他後把手掌握成空拳湊到嘴邊,略顯尴尬地幹笑了幾聲,這才和顔悅色地啐道:“還是小孩心性,婚姻大事,豈可兒戲!”
“我自知未過問女子心意,當衆求娶,甚是荒唐。但今日所為,實乃我深思熟慮後的結果。”他似乎聽不懂宋禮監的話外之音,高聲道,“還望父親母親成全。”
“我今日所求,唯趙谖一人而已。”
我臉上那抹笑終究是挂不住了,仰頭灌了一口酒,立刻接道:“醉酒之人妄語,不可輕信。”
“我知道我在做什麼。”宋觀棋看着我,眼中情意灼人,“我很清醒!”
瘋子!這個時候還想引火燒身,他當他是什麼人!有幾條命可以糟踐!他這一大家子人也輪得到他來拖累!
我死死攥着衣袖,滿堂萬物如堕入虛空在眼前變幻不定,人聲嘈雜如陣陣嗡鳴震懾在耳朵裡。
一片空白,隻覺得天旋地轉,讓人難以招架。
外公忽然站起身來,踱步到我面前,自然地拍了拍我的腦袋,慈眉善目。
我的心沒來由地揪起來,望見他眼裡的混沌,搶先道:“我自知德行有虧,配不上宋公子。宋大人不必顧忌顔面!”
“他自小頑劣,長到如今這年歲,也沒什麼長進。趙姑娘不必自謙。”
宋夫人好像從和宋淑芸置氣的低氣壓裡緩了過來,笑眯眯地打了圓場,
“青梅竹馬,知根知底,倒也是般配。”
今日原來是場鴻門宴。
宋禮監恪守禮節,萬事都把規矩放在第一。我并非不知,我與謝晚定親後,宋觀棋就被勒令與我保持距離,事事不可逾矩。
現如今,我一退婚女,名節盡失,京城裡的世家貴族都躲我躲得遠遠兒的。更何況我屢次三番妄斷聖意,這條小命遲早要交代出去。
此時想同我做一條繩子上的螞蚱,還真是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