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可是你說的羊入虎口。”
……
殺人誅心!
我沉默半晌,轉移話題道:“明日發喪。”
“不等了?”
外公這才收斂了些。
“不會有别人來了。”我努力牽出一抹笑,“我也不算虧。”
燥熱的午後,院牆下的的野草長勢喜人,綠油油的一片比那頹敗的春紅要更惹眼些。
說不難過是假的,我到此刻也沒緩過神來,我倚着欄杆,想起還卧床不起的兄長,心裡更是煎熬。
皇上知道小娘她們的身份嗎?若是原先不知,那我此番謀劃豈不是弄巧成拙,逼他起疑。若是早就知道,皇上為何也有心為她們留一條生路。
頭昏,就像是聽到釘子錘進木闆的震顫。
我該如何做?就此作罷重新做回提線木偶嗎?還是孤注一擲再搏上一搏?
頭疼,就像是思緒亂撞,撕扯着找不到出路。
“在等人?”
混雜着薄荷葉的香氣,連帶着溫度也降了一些,竹青色的衣袍,袖口點綴着纏枝蓮紋,就這樣闖進我的眼簾。
“沒有。”
我眉頭蹙着,語氣自然不好,“你不該來。”
謝昭并不理會我話裡的不善,他學着我,和我倚着同一根欄杆,散漫的口吻和往日大相庭徑:“閑來無事,就想進來坐坐。”
“我這地方晦氣,殿下還是尋别處得好。”
“無妨,我去哪兒都是晦氣。”
他随手揪下一根細嫩的花莖,捏在手裡把玩,“劉東延回京的路上遇見了山匪,被砍了七刀,聽說危在旦夕。”
“和我有什麼相幹?”我嘴硬道。
他的身體微微往前彎,湊到我眼前,來看我的臉色,臉上帶着一絲不好意的笑:“李淵殿前陳情,說采薇是無辜受牽連,希望父皇徹查此事。”
“皇後禁足鳳栖宮,關于那封手書,還沒有定論。”
“對了,你和我皇兄,你又該作何解釋?”
他每問一句,身體就更近一寸,薄荷的香氣鑽進我的鼻腔,我挪開眼,不去看他。
他這人最喜歡乘勝追擊。
我總覺得危險。
從前不知他的心意,覺得他狠戾,連骨子都透着涼,唯恐避之而不及。現在依舊覺得危險,總覺得他捉摸不透,下一秒就會将我拆骨入腹。
“殿下怕是還不清楚。”我捏着指骨,好心提醒他,“皇上已經……”
話還未完,他竟整個人壓過來,突如其來,我卻早有防備,旁側偏了幾步,讓他撲了個空。
他也不惱,一把撈過我的後腰,我無處可躲,就把我控在角落。
“你靠近我不就是為了這些麼?”
狹長的眼,極輕微的氣音,不可忽略的壓迫感,“你與我一道,我一定知無不言。”
我的後背貼着牆壁,左手臂屈着,虛虛搭在欄杆上,慢條斯理地把話說完:“皇上已經知曉,你還敢與我一道?”
“從一開始我就說過。”
他目光灼灼,不理會我的冷淡,“隻是你不信。”
還是一如既往地執拗蠻橫,我歎了口氣,說:“從始至終,我都是在算計你。”
“在皇宮送你的那壇酒是向你示好,禦花園的那滴淚是讓你心軟。算計你的心疼,什麼時候能讓我搭上你的母妃。”
“就連現在,我也在算計你,算計你吐露更多的消息。”
我眼看着謝昭的笑意凝固在臉上,眼眸中的那抹亮色像是天色漸晚時的太陽漸漸湮滅。他撐在欄杆處的手就好像要把欄杆捏碎,手背上的青筋和橫亘的骨節都在昭示他的憤怒。
“母妃說過,漂亮的女人最善說謊。”
好像隻有一瞬的憤懑不甘,竟又化作輕佻的口吻,“你就是害怕,害怕到慌不擇路。我隻不過是正好撞上,所以成了你選擇的棋子。”
“我這顆棋子,用得可還順手?”
一家子虎豹豺狼!還真不是唬人的!
“殿下竟是這般甘願做人棋子的性格,那今日來,又是聽了誰的……”
“趙谖!”
他怒吼一聲,卻壓的極低,眼尾不知什麼時候爬上一抹紅,“你若是還想一意孤行,那前面就是你的死期。”
“我眼淺,隻看得到眼下的路。”
“拿自己的婚姻大事做兒戲?兵行詭道劍走偏鋒企圖瞞天過海?事到如今騎虎難下還不知回頭?你到底還想摔幾個跟頭才肯作罷?”
他話說得急切,有些不穩的氣息打在我的脖頸,胸膛的起伏也看得真切。
“什麼都不做嗎?”平靜的心掀不起一絲波瀾,一陣風來,卻吹得海貝風鈴鈴叮作響。
我搖搖頭,随後對上他的眸子,嘴角不知為何牽起一抹笑,“做都做了,也就停不下來了。”
耳畔是風鈴清脆的樂聲,風總算吹過來些,揚起他的衣擺,把他腰間的玉墜也托将起來。
他的眉頭漸漸舒展,眼神卻越發淩厲。
他說:“太多了。”
“你想做的太多了。”
他松開我,就這樣靜靜地站着,我這時才發現,他的右手碗上還纏着那隻掉了漆的鈴铛,
“你想保你父親平安,你做到了。”
“你想保你哥哥前程,你做到了。”
“可你還想做什麼?”
“你還想為晉國公平反,讓皇上贖罪,你還……想站在那個人身邊?”
他的喉結上下滾動,平和的語調,卻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讓我心裡發怵。
我眉心不受控制地一跳,我也沒有開口。
我們之間隻有風,樹葉晃動的風,風鈴搖曳的風,衣袂翻飛的風。
過了許久,他才有所動作,把手負在身後,側過身去。
陽光不知何時從屋檐漏了進來,順勢又穿過幾重茂盛的枝桠,打在他的臉上,光影斑駁,他的睫毛更像是撒上一層金粉,剔透好比琉璃。
“我不可以嗎?你想做的事情,我也能做。”
“我走到今天這個位置,到底還有哪一點比不上他……”
“不是的。”
我吐出三個字,卻又不知道接下來該講些什麼。
我有時候真的挺看不起我自己的。我總是在關鍵時候不知道該說什麼,有時候能插科打诨糊弄過去,有時候隻有沉默。
沉默帶來的也總是不歡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