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和親一事也不可再拖了!”
我一直覺得女子和親,昭示的是上位者軟弱無能。
父親曾和我說過,和親是以一人之軀,可保萬民的事。
那時的我知曉些權貴内宅陰私,覺得女子實在可憐,立馬反駁說,這世道女子本就艱難,條條框框束縛着,行差踏錯一步就會被家族舍棄。
保衛家國建功立業的事男兒尚且做不到,卻想着讓女子來受苦,實在是卑鄙無賴。
可當我一路南下,見識百姓苦難後,更知帝京風調雨順,那點内宅陰私皆是權貴踩着萬民的脊梁骨生出的惡趣味。
更覺得這世道憑什麼讓女子來受苦?明明大多好處都給男兒享了去。
可現在我動搖了,我好像也開始漠視世道加具在女子身上的苦難。
我時常在想,我既能為了父親、兄長舍棄自己,那我為何不能為了百姓舍棄自己?
畢竟我這麼多年富庶養人的好日子,也是踩着萬民的脊梁骨得來的。
我和那些内宅不受重視的女子不一樣,我得到了最好的,理應承擔更多的。
更何況……
我望着謝晚隔着衣袖與我交握的雙手,他在堅定地把他的愛意傳遞給我。
我已成他的軟肋,那他的這條路就不容易再走下去了。
他會分心,會患得患失,會被人拿捏掣肘,他這麼多年的謀劃将會功虧一篑。
就算舊案能夠得已昭雪,一切也不會那麼清白。
但我沒有動作,我怕任由他牽着我,任由他擋在我面前替我承受風雨。
我總是貪戀人和人之間的溫度。
“陛下。”
他的緊張在意,通過指尖力道,和盤托出,我越過他的肩膀去看陛下,正好能看到陛下金冠上的那顆紅寶石,
“陛下怕不是忘了,她也算是貴妃娘娘的遠方侄女,把她收作郡主,更名正言順些。”
手裡的那封手書,支離破碎卻又被強行愈合,條條裂縫穿梭在字裡行間,隻是看一眼就能讓人喘不過氣來。
這是我通過劉東延的手抄拓本,忙活了四個通宵,僞造的皇後手書。
但這是我寫的,隻要是我寫的,那就是假的。
假的,就上不得台面。
“陛下,萬不可再拖延!”
“陛下!”
“陛下,早做決斷!”
……
“倘若你能讓她親口同朕說,說自己心甘情願,遠嫁和親。”
陛下總是喜歡抛個台階出來,裡子面子都想要,“朕隻允許你一個人去。”
随後,他從案幾上拿出一份早就拟好的旨意遞給荀公公,他的眼眶微微潤濕,不知是不是也沾染了殿外的淋漓雨汽。
可他不承認自己有錯,因為帝王永遠沒有錯。
雨過天晴。
屋檐上的雨滴也掉落幹淨,樹葉被洗刷地能透出本來的翠綠,嬌花殘敗,花瓣零落。
地上零星小水窪,像是數面鏡子,我卻看不見我的臉。
“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
我看着謝晚,應是一夜沒睡的緣故,他的目光柔和帶着倦怠。
“三月十二,花朝節。”
他旁若無人地牽過我的手,帶着我往外走,
“你女扮男裝在畫舫的船艙裡看畫師作畫,你嫌棄他畫功太差,畫不出花魁萬分之一的風姿。他一激将你,你直接氣得提筆就畫,落款聞柳公子。”
他話裡裹挾着淡淡的笑意,我記憶裡模糊的畫面随之清晰:“那你何故被人追殺?”
“我那時候在畫舫約人相見,我還沒進房間,就看見有人叩門找人。”
他歎了口氣,有些無奈,“說是商賈人家的正妻來此捉奸。”
“捉奸,可不需要舞刀弄槍的。”我闆着臉,在他手心擰了一把。
“所以,該是我行蹤暴露,惹人懷疑了。”
他偏過身點了點我的鼻子,寵溺道,“那你可知我約的是誰?”
“是你的……”
“宋觀棋。”
我和他幾乎同一時間開口,我憋着笑望着他的眼睛,想要看看他能說出什麼話來。
他被我噎住,微微一頓,看出我的壞心思之後,無可奈何地笑道:“是你的……那位小竹馬。”
我存心想要逗弄他,探着腦袋到他面前。
“那時候,他是我的心上人!”
他加快了步伐,沒理會我的故意挑釁,我自讨沒趣,怏怏地縮回脖子。
“我那時候就在想,到底是哪家姑娘敢這般大膽,隻身一人混進魚龍混雜的畫舫。那麼出格的畫也能信手拈來,還能堂而皇之落了别人的名字。就算被生人連累,被逼跳船,還能不顧男女大防,之後也敢背着他去醫館。”
“我找過你,可是總是探查不到你的行蹤。”
我被他拉着,亦步亦趨,他月白色的衣擺濺上了泥點,卻也不覺得突兀。
“再後來,有人拿着一幅名為美人靠的畫來找宴初,求他再給畫一幅的時候,宴初那眼神恨不得要殺人。”
他這時偏過頭來看我,狎玩意味明顯,我不服輸地瞪了回去。
“你倒還真是不心疼你兄長的名聲。”
“聞柳公子,難道隻許他叫得,旁人叫不得?”我嘴硬道。
“宴初經常跟我提起你,但他總喜歡用大家閨秀、端莊賢淑、世家典範這樣的詞來形容,所以他也未曾懷疑到你頭上。”
他的指腹摩挲着我的手背,像是在安撫随時會炸毛的小貓。
“可惜,我在趙府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的那雙眼睛,狡黠地像隻小鹿。”
“是我日思夜想的那雙眼睛。”
我嫩粉色的衣擺也有了好些泥點子,我問出了藏在心裡好久的問題。
“那你為何答應我退婚?”
他停下腳步,轉過身來認真地同我說話:“因為,我想要你快樂。”
“那畢竟是你的,心上人……”
「你願如我願。」
「趙谖,望你如願。」
每一句話,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