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過一場大雨,空氣裡彌漫着草木濕潤的清香味,天邊出現了一道彩虹,朦胧間也算是好看。
但此刻我走在泥濘的山間小道上,樹木枝幹肆意生長地讓人想往前邁一步都難,根本無心去賞。
我真是後悔,怎麼今日偏就穿了一雙淺粉繡鞋。
“殿下還真是神通廣大,連這種地方都能尋到。”
人一生氣,注定就會陰陽怪氣。
“殿下還不如在地底下挖個坑直接把我埋進去,也好過帶我來這裡走一遭。”
“殿下真是好會挑日子,你看老天都感動地停不下眼淚。”
“殿下金尊玉貴,竟比我還更能吃苦些。”
對于女人的抱怨,謝晚做了一個很不好的表率——他在裝木頭!
而我妥協了。
“還有多久……”
走過枝桠橫生的狹長小道,漸漸開闊,一望無際的碧綠草地,我遠遠看見一間小屋。但我此刻沒有一點喜悅,隻有解脫。
“還需一炷香的時間……”
……
呵呵,要不是随行了幾個侍衛,我恐怕真的會沖上去掐他脖子,
“殿下還真是……”
我話還未完就被他拽了過去,潮濕的衣擺甩出幾點水珠濺得渾身都是,我氣得拿眼瞪他,“放我下來!”
“我怕再讓你走下去,我就該去地府走一遭了。”
他略顯無奈地歪頭看我,生怕我嘴裡再吐出什麼不好聽的話來。
我被噎得一愣,過了半晌功夫才憋出一句話來:“你說話真難聽。”
曠野的風帶着雨後特有的潮濕,和陽光下逐漸蒸騰起的熱浪,皆抵不過我與他貼近帶來的汗濕。
遲來的羞赧全都變作桃紅胭脂,暈染在我的臉頰上。我把頭埋進他的胸膛,試圖用裝睡來掩蓋。
他總是能準确捕捉到我的情緒,不動聲色地把我往上提了提。
我隻好攀上他的脖子來獲得些平衡,他喉間随之溢出一聲輕笑。
真是過分!
那座屋子越來越近,我清楚地看到門前的栅欄敞着,裡面的花圃裡種着些蔬菜,綠油油的,長勢喜人。旁邊草棚裡的竈台上堆放着一摞碗筷和一個陶瓷花盆,點綴着紫色的小花,生機盎然。
我掙紮着從他懷裡跳下來,立刻就和他拉開了些距離,臉頰的紅暈早已消失得幹淨。
我佯裝咳嗽了幾聲,沒去管他,徑直往裡走。
裡屋裡傳來些動靜,昏黃油紙做的窗布上淺淺的人影顯現出來。
破舊木門上裂開了幾條縫隙,幾縷陽光從外面偷溜進去,還未來得及窺探,就被猝然打斷。
“小姐!”
秋南像是一陣風,直直撲進我的懷裡。
她的手緊緊箍住我,這麼些天的思念和苦楚化作眼淚雜亂無章地碎落在我的衣衫和脖頸。
我長舒了一口氣,卻也任由她抱着。
我的這兩個小丫鬟啊,惹人稀罕得狠呢。
“阿滿。”
粗布麻裙,黑檀木作簪,她嘴角顫抖着想要扯出一個微笑,時間好像又回到了她在門前等我的那個晚上。
秋南松開我,祈望也側身給我讓道。
屋子裡的她始終背對着我。
我猶豫着不敢往前,隻想着離謝晚要近一些,可我身子還沒挪到他身邊,他面上就露出一副了然的模樣。
然後他牽住我的手,帶着我跨進了門,那我隻好打量起這間屋子裡來。
廳堂有些擁擠,角落還堆了一些雜物,矮桌上同樣有個陶瓷窄口花瓶,斜插着幾株雛菊,有了些顔色。
謝晚約莫能看出我的心虛,從花瓶裡扯了一株雛菊出來遞給我,我也沒敢伸手去接,隻好接着用眼神示意他去幫我試探試探。
一聲歎息之後是我的名字,淡淡的憂愁萦繞着整個屋子。
“阿滿。”
我像是幹了壞事被抓包一樣,條件反射地拽過謝晚的袖子,躲在他身後:“嗯。”
“你長大了。”
我擰着謝晚的袖子,揉搓着,依舊支吾道:“我十七歲了。”
謝晚隔着衣袖反握住我的手,眼底藏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深沉,我又往他身邊湊了湊,這樣的近的距離我才覺得心安。
“阿滿,你真該去當個算命先生。”
她終于轉過身來,卻沒看我,平日裡被溫柔可親填滿的眼睛,此刻是我從未見過的清醒冷靜,“二十年前的舊事了,你也敢亂想。”
謝晚捏了捏我的手算作安撫,輕輕開口道:“舅母。”
她這才把落在門外的眼神移過來,帶着熟悉的淡然,嘴角也漾開柔和的弧度:“我是赫連舒雅,金梧曾經的大長公主。”
我堪堪往前走了一步,雛菊嫩黃的花芯像是苦澀的中藥丸,說得我嘴巴發苦:“也是祈叔叔千裡奔襲,從金梧王庭搶回來的妻子。”
她脖子上還有一道血痕,結了痂,但還是有些駭人。
她看了我許久,久到我就又快要退到謝晚身後躲起來,她才輕歎一聲:“總以為你還是個孩子。”
——
赫連舒雅是十六歲那年遇到的祈序川。
那時的她是金梧王庭最尊貴的長公主,是金梧王捧在手心怕碎、含在嘴口怕化的嬌嬌兒。
那也是盛平十七年,金梧和澧朝戰事平息,和平建交的第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