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該喝藥了。”
我沒動,可是那碗藥早已端放在我的面前。
浮誇鮮豔的鎏金雕花碗,我看了三個月,也還是看不習慣。
我是誰?
我也不知道。
她們說我是澧朝前來和親的郡主,在和親途中遭人暗害落下懸崖,是撿回來的性命。
三個月前我被冊封,成了金梧王的辰妃。
我不知道是真是假,我隻知道我自醒來,就躺在這座屋子裡。
我身上也确實全是傷口,尤其是心口那道箭傷,到今日還在隐隐作痛,到了下雨天,更是難捱。
“娘娘,該喝藥了。”身邊的小宮女又開口催促道。
她是流筝,是服侍我的貼身侍女。
我剛醒來的時候,她告訴我,她的名字叫柳筝,我不喜歡,就給她改了名字。
這裡的很多東西,我都不喜歡。
我不喜歡屋子裡的擺設,工藝複雜,顔色雜亂。我不喜歡這裡的天氣,夏日蟬鳴聒噪得厲害,入秋了還是吵得人耳朵疼。我不喜歡這裡的吃食,全都是難咬的牛羊肉幹,但蜜餞果子倒是常有。
我還不喜歡這裡的人,她們除了讓我喝藥,就是讓我睡覺。
可我還是順從地端起藥碗,仰頭喝了個幹淨,苦得厲害。
但這是我在這裡,唯一習慣的味道了。
我的舌尖蔓延着着熟悉的苦味,試圖從裡面品嘗出一絲甜味來:“流筝,我想出去走走。”
“娘娘,你傷還未好全,還是少走動的好。”
她把空碗遞給在旁側等待的下等侍女,随後就來攙我回屋子裡休息。
我沒再堅持,順從地被她攙扶回了屋子。
這哪裡是來和親的郡主,這明明是被監禁的囚奴!
晚些時候,流筝破天荒地支開窗戶,讓我去看窗外的桂花樹。
這株桂花樹很是瘦弱,零星隻開了幾朵小花,在晚上并看不見。
今晚的月亮倒是圓得很,按日子,今日該是八月十五中秋節。
我斜倚着窗框,晚風陣陣,幹燥的草木味道我也不是很喜歡。
忽然窗外出現了一道人影。
我四下張望了下,才敢朝他招招手,故意壓低聲音說話:“喂!”
那人來得很快,不一會兒就出現在我窗前。
他今日穿了一件缁色的翻領袍子,腰間是金屬加皮革制式的腰帶,一條玄黑色麻花辮樣式的牛皮抹額束在額前,顯得他十分靈氣動人。
這人經常來,起初是偷偷在院子外看我,竟也沒人發現。
後來見得多了,我膽子大了些,張口喊住了他。
他說他是金梧的小王爺赫連喻恩,聽聞澧朝來了個和親郡主,就想來瞧瞧。
我問他,我是金梧王的妃子,他怎麼敢來看?在我們澧朝,觊觎皇妃,那可是誅九族的重罪。
他倒不甚在意,擺擺手道,你我不說,又有誰知道。他還說我一個人呆着無聊,他閑來給我解悶也不錯。
我思前想後,也覺得沒什麼毛病,畢竟我在這王庭裡呆了三個月,連這屋子都沒出去過。
後來,我旁敲側擊問過流筝,她說金梧确實有位小王爺叫赫連喻恩,為人肆意灑脫,桀骜不馴。
我也就全然放下了戒備。
“今日想來,是你們澧朝的中秋節。”
他露出一口白牙,利落地翻窗進來,“我花重金買來一壇澧朝的秋月白,特意帶過來給你嘗嘗。”
我忙從櫃子裡翻出兩個木質酒杯擺在桌上,眼巴巴地望着他手裡的那壇酒。
酒過三巡,我催促他快些走。
他闆起臉道:“還真是過河拆橋的家夥,剛喝了我的酒,就上趕着讓人走。”
我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擺手道:“我可沒有!”
“實在是這裡的侍女看的緊,你要是被發現了,我可是要死的!”
他斜睨我一眼,傲嬌地冷哼一聲:“你的命都是撿來的,你還怕死?”
“怕死怕死。”
我忙抱住自己的身體,想了想又歎了口氣,“但是這裡再待下去,怕是同死沒什麼分别。”
他面色不虞,硬邦邦道:“你這個身子,還是好好養養吧。”
我對着他伸出三根手指頭,哭喪着臉道:“三個月!每天不是喝藥就是睡覺,閻王爺都不敢收我!”
赫連喻恩沒再說話,琥珀色的眸子不知道閃爍着什麼,這個人一向不正經,突如其來的沉默倒讓我覺得是我說錯了話。
“好了好了,是我錯了。”
我思忖片刻,決定服軟,“咱再喝兩杯?”
他好像被我讨了歡心,嘴唇上揚:“算了,小爺今兒個先走,省得有些人提心吊膽。”
他走後不久,我剛把那壇子酒塞進床底,但還沒來得及收起桌子上的酒杯,流筝果真過來了。
她先是替我把窗戶掩上,又囑咐我早些睡覺,便給我熄了燈。
幸好,沒有發現。
許是飲了酒的緣故,一夜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