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密林,轉過山坳。
靜谧的夜,墨黑的天被月光蒙上一層雲紗。
幾處院落漆黑一團,偶有幾聲犬吠擾人清夢。
小巷幽深,巷頭好似有乞兒蜷縮淺眠。
我與他走過時,那人微微颔首并沒有過多言語。
巷尾開闊,四通八達。
我并不識得這是何處,隻得緊跟着他,直到踏進一處并不顯眼的院子。
屋裡燃着燈,但是在昏暗的夜并不明顯。
窗紙上投射下的人影落寞孤單,就好像是南飛雁群裡最後的那一隻。
“半個時辰,夠嗎?”他松開我的手,替我推開了門。
屋子裡蔓延着金梧特有的琉霰香的味道,是果木和柑橘的氣味。
那人身上的粗布麻裙,在昏黃的光裡竟也有如水般的亮澤。
窗紙上深深淺淺又映出我的身影,柔和的光暈落進眼裡,平添了幾分柔和。
她站起身來,臉頰上的光影變幻也不及她的眼眸閃爍。
“你來了。”
女子音色中特有的清脆水靈都被沉穩低沉掩蓋,她唇邊疏離的弧度至始至終沒有變過,可是那雙眼睛裡總是迸發出強烈的情感。
我突然有些不敢往前。
她見狀笑得坦然,但很快收斂了神色。
“和性命相較,這張臉并不重要。”亮晶晶的眼瞳純粹的如同雨後清露,她往前一步,臉頰上的暗影消褪。
我幾乎都快記不清她的樣子了。
從額角到臉頰,從臉頰到下颌,疤痕交錯,邊緣泛白,甚至還有些粘連。
愣怔間她來抓我的手,把我摁坐在桌前。
“趙谖,你不敢聽嗎?”她的聲音穩重的讓我隻想逃,可是她的手摁住我的肩膀,讓我動彈不得。
我不敢聽嗎?
我不敢。
“她死了。”
我木讷地沒什麼反應,望着桌子上銅制蓮花油燈,心裡想着的是燈油好像沒剩多少了。
“秋南死了。”
油燈裡的燈芯也快要燒到盡頭了,怎麼還沒滅呀。
“謝昭的人咬得緊,金梧的人也不甘落後。雙方亂戰,雖是謝昭的人占了上風,但給了我們一絲喘息的機會。适逢你的人駕着你備好的那輛馬車,和我們的那輛并駕齊驅,我并不清楚你的打算,也不知道你會否脫險,但我知道,你我都在賭金梧人敢不敢弄丢一個和親郡主。既如此,不僅我不能出現在黑風崖上,我也必須解決謝昭想要偷梁換柱的那個人。”
她并不理會我的無措和抗拒,按部就班地就要把一切告訴我。
“我本意是想讓周聞安帶着秋南趕往黑風崖,一是畢竟她名義上是郡主的貼身侍女,出現在黑風崖上并不可疑,甚至會讓你郡主的身份多幾分可信度。二是周聞安武功甚高,有他在想必你會安心,也更能随機應變。可是秋南在我跳車之際,拽着我和我一同跳進了另一輛馬車……”
她停頓了一會兒,盯着我的視線柔軟了許多,聲音輕微發顫,也依舊不肯停下:“車夫熟知地形,猛然間換道向西,想來他們隻想殺人,多數人馬緊随其後,林間小路崎岖不平,馬車行走諸多不便,所以沒拉扯多久就被逼停。”
眼睛裡的燈盞裡的火苗越來越小,投射下的光圈也像是暮雲四合時的天光漸漸緊縮。
她的聲音飄渺,一字一句落進我的耳朵,全都變成刀槍劍戟的铿锵聲、晚間山林的呼嘯風聲。
——
“需要我請姑娘下來嗎?”
黑衣人昂首高坐馬上,勒緊缰繩黑棕色的馬兒原地轉了半圈才停下,而那人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馬車。
秋南手臂上的包紮的紗布早已被染紅,她的唇一片蒼白,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力氣摁住了李采薇的手:“李姑娘,你不能下車。”
目光堅毅到讓李采薇晃神片刻才回過神來,她反手壓過秋南的手,沉聲道:“左後方眉心三道白的那隻黑棕駿馬,上面的人要殺。”
追逐之間,躍動的車簾,不時蹦進的箭矢,都讓李采薇看清那個人就是謝昭準備好的影子。
“姑娘,這裡有獵戶捕獸設下的陷阱。”
車夫的聲音更是冷靜,他年紀不大,可行事作風老練獨到。
李采薇斂眸,心下已有考量。
“當着他國使團的面,劫殺本朝郡主,表哥還真是敢想敢幹。”李采薇言語平淡,絲毫沒有大難臨頭的窘迫和慌亂,“想要偷梁換柱,也得看看那人有沒有這個本事。”
她一手摁住絲帕,掀開車簾利落地往下一跳,“要是事态敗露,你們殿下想如何收場?”
唬人誰不會?
她挺直了脊梁,可身體上的疼痛還是讓她微微彎下了腰依靠着車廂,她随意地掃視了一圈,嘲諷道:“還有,本郡主不值得表哥親自來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