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沒在看我。
但就算我此刻裝的再像,心裡也忍不住打起鼓來。
“公子,時辰到了。”
他像是走神剛被喚醒一樣,慢吞吞地把袖子從我手裡拽了出來,我這才松了一口氣,但也不敢輕舉妄動。
“走吧,趙姑娘。”
……
我不忐忑了。
我開始尴尬了。
從狹窄的巷口幾經周折繞到後門,順着露天的木制繞樓階梯爬上二樓。每一階都懸挂着球形金屬鈴铛,每走一步,響成一片。
二樓梯旁站着一人,看上去四十歲左右的年紀。他拱背作揖,上前帶路。
屋門上垂着一道與地面齊平的細密珠簾,陽光下泛着如水般的光澤。
高鶴言微微側身,竟是讓我先進。我不自然地輕咳了兩聲,就紮進了簾子裡。
香爐缭亂青煙,如霧氣氤氲,層層疊疊。粉晶琉璃屏風後,婀娜身影若隐若現。
身後腳步聲漸近,冷冽的雪松氣味一道傳來,我識趣地躬身問候:“東家。”
高鶴言在我身側站定,如冬日青松傲然。
我與他沒打過幾次照面,上一次見面還是在黑風崖上,他在赫連喻時劍下保了我一命。
他目光此時卻落在我身上,語氣輕柔,暗含不容忽視的警告:“高某人還得求趙姑娘手下留情,别傷了敏敏。”
我讪笑兩聲,忙往旁側挪了兩步。
“兩日後,閑興居會給閣下一個答案。”
東家下了逐客令,高鶴言垂首沒有過多言語,意味深長地瞥了我一眼後轉身離去。
珠簾相撞好一陣的響動後,是鈴铛震顫出的不算悅耳的叮呤聲。屋子裡所有的氣味漸漸隻剩下純淨的琥珀清香,像是跋山涉水不遠萬裡而來,最後隻剩純粹的一抹。
女子從屏風後走出來,恭敬道:“趙姑娘。”
思緒回籠,但我也沒有下一步動作,女子沉吟半刻,開口道:“我是容雪,東家讓我在此候着。姑娘身後的那些尾巴,我也會處理幹淨。”
桌上有一盞茶,茶水冷透,表面漂浮着一層茶葉細碎的絨毛。
我捏了捏耳垂,有些癢,話也說得輕飄飄:“留活口。”
她點點頭,接着問道,“今日趙姑娘還回去嗎?”
“不急。”
我擡起頭去看她,膚如凝脂,燦若桃花,眼瞳如水,脈脈含情。
青色的衣裙,外披深青色的銀花紋外衫,明明是端莊穩重的打扮,可和她的臉比起來,總有些違和。
她應該是有些不明白我的意思,微微歪着腦子等待我的下文。
珠簾一陣響動,衣袍掠過的風也到眼前。
周聞安。
她這時才反應過來,下意識往後退了好幾步。周聞安更快,捂住她的口鼻,讓她不能動彈。
她杏目圓瞪,着急想要為自己辯解,可隻有嗚咽聲是阻擋不住的。
我轉過身去沒看她,簾外日光晃動,斑駁光影變化。珠簾耀眼的就像是光做的牆壁,想要分割一切。
“高公子,要合作就得有合作的誠意,否則偷雞不成蝕把米,也是活該。”
“趙姑娘冰雪聰明,想來并不需要在下的助益。”
高鶴言的聲音近在遲尺,溫柔地從那頭傳過來,淡淡的揶揄味道,“且看兩日後,趙姑娘能給高某人什麼的答案,至于容雪的去留,還請趙姑娘慎重些。”
我沒留意他話裡的試探,卻沒忍住回頭看了眼容雪,有些惋惜:“高公子和我交個實底兒吧,敏敏和容雪哪個更重要些?太妃娘娘讓我殺的那個人,高公子來選吧。”
久久沒有回音。
我把桌子上的杯盞捏在手裡,茶水灑出來一些,我索性往地上一倒,重新倒了一盞茶。
光裡吞沒了一些灰,最後映出一道人影來。
“昨夜高公子沒提醒敏敏小心我,想來敏敏不算重要。容雪姑娘為了高公子冒險,做了閑興居的釘子,本事倒也大,短短三個月竟也能混成主事。所以選誰呢?”
涼透的茶,喝了也沒什麼意思。
容雪的臉越來越蒼白,可是她緊緊盯着那道人影,硬是忍着什麼聲音也沒發出來。
既是如此,那我來做這個選擇。
“選敏敏。”
我和他同時開口,不知道是我的聲音蓋過了他的,還是他的蓋過了我的。
光裡他的身影又濃烈些,好像是走近了幾步。
周聞安旋即放開了容雪,他總是闆着一張臉,活像是木頭樁子。容雪垂下眼眸,一瞬間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也像個木頭人偶。
“東家瑣事纏身,這點小事我還是能做主的。”
我一臉無所謂,笑道,“高公子回去等消息吧,兩日後,東家會邀您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