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滿。”
怎麼,任誰都來攔我啊。
委屈的眼淚忽然就落了下來。
我倔強地沒轉過身去。
“阿滿。”
就像是寂靜幽谷的風,從山那頭掠過來,回音飄蕩,最難将息。
她的聲音裹挾着厚重到化不開的愁思,再一次傳到我耳畔。
我就知道。
我總是那個,讓旁人憂心的人。
“姑姑。”赫連喻時先我一步回應她。
下一瞬,他扣住我的肩膀,将我的身子轉了過去。
很多時候,我都像是随波逐流的一葉小舟,浪高的時候暈頭轉向最是尋常。
就連現在,明明到了即将靠岸的時候,浪還是一圈一圈翻湧而來,不能停泊。
我不願意做的事情,也總有人替我選。
又到了我,該低頭的時候嗎?
“叔母。”
藏在鬥篷裡的手攥成拳。
我的聲音被四周嘈雜覆蓋,不知道她聽不聽的見。
天青色的對襟長褂,清冷的顔色霧蒙蒙的,她眼眸閃爍,有些疲倦,然後朝我伸出手來:“我帶你去見他。”
挂在我腮邊的那滴眼淚,猛然就鑽進了領口。
“姑母!”赫連喻時不等我反應,就想把我拽到身後。
我當機立斷就抽出他别在腰間的匕首,舉向他。
皮革束袖應聲而落,寬大的衣袖也被割破。
他不為所動,身子往前,竟還是想來拽我。
我心一橫,刀鋒一轉,就橫在我頸側。
憑什麼。
我憑什麼讓步。
赫連喻時的手登時停在半空。
手腕處滲出的鮮血像是罂粟花,在他衣袖上迅速席卷。
“趙谖。”
明明怒極,卻還要低聲和我說話,“你别亂來。”
嗆人的煙歸攏過來,我有些睜不開眼睛。
脖子處鋒利的冰寒貼近,我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我很清楚我在做什麼。”我堅定地往後退了幾步。
赫連舒雅看着我,溫柔的眼神,我竟瞧出幾分欣賞和喜悅。
冷冽的風像破開雲霧一般直白,打在我的額頭上,卻更像是一劑強心劑。
圓月清晖,煙霧缭繞。
赫連喻時的臉有些蒼白,他固執地沒放下手,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他眼底複雜的情緒翻湧。
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毫無保留。
過了半晌,他才開口道:“趙谖,你最好想清楚……”
停頓半刻,是想在我臉上看出些松動的迹象,“之前在黑風崖上,你舍棄性命,是為了你我今日合作。”
“如今得償所願,你還想用你的這條命,來換什麼?”
換什麼?
我的這條性命,能換什麼?
自父親倒台,我走的每一步,都是在懸崖上走鋼絲,隻要走不到對岸,哪一步都沒有意義。
我也曾想過逆天改命。
但最終,我的這條性命,不還是被聖上捏在手裡。
可我李代桃僵遠嫁和親,一心要逃出陰狠詭谲的帝京城,又是為了什麼?
是我不認命。
是我想為我自己,争一份前程。
我深吸了一口氣,平靜地說道:“能換什麼?換一個自由身啊。”
我笑望着他,尾音上揚。
他的眉頭微微舒展,似乎是在猶豫我的話,是不是在開玩笑。
反正,我的性命從來不在我自己手裡。
那我還争什麼争啊。
手腕用力,下一瞬就想給自己一個幹脆。
幹燥的,冰涼的觸感比刀鋒更快,貼在我的頸側,微微有些抖。
“你總算敢來見我了。”我蠻橫地把刀鋒往裡摁了摁,接着冷哼一聲,“謝停舟,你猜我敢不敢。”
我早就受夠了輾轉迂回,旁敲側擊。
我現在就要一個結果。
我趙谖,要他來找我。
我的這條性命,就能換他來找我。
他的呼吸不穩,有些急促,全都打在我的後頸。
我看不見他的神色,但他身上濃烈的血腥氣味,在濃煙裡也強勢的不讓分毫。
他的手慢慢蜷起,握住刀鋒往外推。
我沒反抗,但也沒回頭看他。
他的出現,在我意料之中。
因為我知道他在乎我的性命。
但是我不開心。
因為他隻在乎我的性命。
“謝停舟,我需要一個解釋。”
地面上我們二人的身影,斜斜拉的很長,難舍難分。
刀鋒被他攥在手裡。
我索性縮回手,雙手抱臂在胸,等他的回答。
“藏書閣頂樓,有我一直想要的東西,我拿到了。它突然起火,是我沒有預料到的,但我也逃了出來。你身上的同心蠱,我也解了。我不是誠心想騙你的。”
他沒思考,每一句之間都好像沒有聯系,但這些話應該都在他心裡千回百轉過無數次。
我接着問道:“你為何來的這般遲?”
他頓了下,給了我一個貌似合理的答案:“溫予給我解蠱,需要一些時間。”
根本來不及思考,根本不想思考。
周遭的人和事,我也統統不想管。
猝然轉身,投進他的懷抱。
滿身傷口疼得我龇牙咧嘴,我也渾不在意。
“你為什麼總是來的這般遲?”
“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在意我?”
我難道非你不可了嗎?
他的衣襟帶着夜的寒,有些濡濕,和我的眼淚混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