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切的關心劈頭蓋臉地落在我身上,惹得我坐立難安。
我隻好偷偷移開目光,對着窗外發呆。
萬物凋敝,幹燥的風總是和炙熱的陽光糾纏在角落,難舍難分。
光影錯落變換,像流螢漫天飛舞。
“阿滿着實膽大。”赫連舒雅溫婉的語調,像春風拂面,“我也不記得,家裡飯桌上有過這樣一道菜。”
我默默收回視線,接着把頭埋低。
“熊心豹子膽。”
異口同聲。
我擡頭就對上祈望的眼睛,一時之間沒忍住笑。
她卻沉下臉來,故作深沉:“你還敢笑,死性不改!”
我忙收斂起笑,豎起三根手指,鄭重發誓:“我保證,絕對絕對不會有下一次!”
“誰還敢信你?”祈望輕哼了一聲。
我忙去扯赫連舒雅的胳膊,眨巴眨巴眼睛,露出楚楚可憐的神情:“我發誓!真的沒有下一次了!”
“你們姊妹兩個,一唱一和。”赫連舒雅無奈地笑笑,握住我的手,語重心長,“這裡的事情你别再管了,放心交給我。停舟明日啟程,你同他一道走。你先去趟嶺南見你父親,之後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我沒應下,她接着說道,“你如今這樣的身子,勞心費神的事都不能再做了。”
漸漸入冬,這裡的氣候雖然幹燥,但塵土飛揚,我的咳嗽是比以往要強烈些。
再加上身體受損,寒邪如體,三日前起了高熱,今日剛剛退下。
我的身體确實大不如前,但讓我此刻放棄。
我是不能,也做不到。
“叔母,我既選擇了這條路,就不會輕易放棄。”
我沒抽回我的手,任由她握着,話卻說的堅定,“父親倒台後,我走的每一步路都是不得已而為之。但我現在做的這一件事,是我自己的選擇。”
她緊緊捏住我的手,說服我的說辭就在嘴邊,我搖搖頭接着道,“我知道叔母想說什麼,想說我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得為父母家人考慮。”
“我父親和外公如今都在嶺南,嶺南偏僻,生活疾苦,更何況我父親的罪名是最為人不恥的,想來日子不會好過。兄長如今在西境抵禦周楚,過着馬革裹屍的日子,他先前在北境立的軍功陛下都沒有嘉獎,這次肯定也不會,雖然我知道他不在意。我母親在深宮,更是名不正言不順。”
“隻有一個我了。”
“我若是不為他們争,還有誰呢?”
“我能做!”赫連舒雅身體前傾,眼淚奪眶而出,“阿滿,你放心交給我!”
我輕輕替她擦去眼角的淚水,輕聲道:“叔母,你知道原因的。這些事情,誰都能做,但你不能。”
她痛苦地閉上眼睛,一道清淚明顯地劃過她的臉頰。
她松開我的手,脊背坍塌下去,手也漸漸滑落到身側。
這一切的根源,不過就是十數年前的那場謀逆舊案。
可若是金梧的大長公主,要替澧朝的将軍,翻通敵叛國的案子,能嗎?
不能的。
眼眶微酸,我還是強扯出一個笑容:“我們做的事情,是想讓陛下下罪己诏,即使他心不甘情不願,也要逼迫他低頭。”
窗外适時響起一道悠長悅耳的鳥鳴,比風鈴更加清脆。
陽光忽就透過窗子灑進了屋子,金燦燦地籠罩着我。
沒有風,陽光就有些溫暖。
“母親,阿滿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祈望的聲音沙啞,她拿起叉棍支開對面的窗子。
逆光處霧蒙蒙的,有些看不真切她的面容。
“但阿滿,我要與你一道回京。”
她應該是扯出一個笑,聲音有些顫,我遲疑着想開口反駁,她的聲音哽咽着将将傳過來。
“你别讓我再後悔。”
“所有的所有,你最重要。”
——
柳南知站在廊外等我。
他今日穿着赤茶色繡纏枝蓮紋的對襟長袍,白玉冠束發,謙謙貴公子的模樣。
隻是他的手裡,依舊颠來倒去着一隻玉扇。
他見了我,忙從袖子裡掏出一封疊得齊整的紙張:“這契約,該交還于你。”
我伸手接過,捏在手裡,笑道:“麻煩柳公子跑這一趟。”
他大方地擺擺手,熟練地抖開玉扇。
扇面是用彩色顔料繪的傲雪寒梅,栩栩如生。
扇面抵在他胸前,給他也裝點了些顔色。
“我還記得與趙姑娘的初見,是在江南,那時候你改換容貌,與傳言中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美名相差甚遠,再加上沉默寡言,有些無趣。和我見過的衆多女子相比,着實不出衆。”
“所以我一直不明白,停舟為何對你情根深種,甚至能為了你動搖本心,猶豫不前。”
他眼裡閃過一絲狡黠,露出一個别有深意的笑來,他微微彎腰,湊近了些,“直到後來我入京,在城門口與你一見,才發現你的這張臉,或許是一個原因。”
我裝作恍然大悟的模樣,配合地點了點頭:“柳公子今日所言,我真是醍醐灌頂,茅塞頓開。”
他明顯一怔,旋即收攏起扇子,豪邁地放聲大笑:“趙姑娘如今,比之前更加遊刃有餘了。”
對于他的誇贊,我十分受用。
我的目光接着落回手裡的契約上。
契約都不需要掀開,赫連喻時的玺印浸透紙張,紅得很是明顯。
“那日在茶室,你問我,停舟的身份走到今日這一步,隻為平反,值嗎?”他忽然就嚴肅起來,我隻好把契約攏進袖子裡,擡頭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