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間青松被雪壓着,幾乎露不出本來的顔色,就像是灑滿雪白糖霜的綠茶糕餅。
我呼了一口氣,自然地接話道:“不然呢?”
他低下頭,眼神沒移過來:“你是怕我不殺他,但又怕我真的殺了他。”
我伸出手去,雪花剛落到掌心就化成雪水,一片兩片,三片四片。
“這二者有什麼分别嗎?”我把掌心的雪水甩幹淨,雙手攏進袖子裡取暖。
他的足尖先一步轉向我,緊接着他整個身子轉過來,目光灼灼,捎帶着些惱怒:“你不信我!我與你開誠布公坦明心迹,你……”
“殿下!”我高聲打斷他的話,“我平生最讨厭意外,我要所有的事情都在我掌控之中。”
他的當陽穴止不住地跳動,脖頸處更是青筋畢現。我心一橫,話一出口更是火上澆油。
“倘若殿下今日來,是想指責我的不信任,那恐怕我們沒必要再繼續合作。”
我扭過頭就想往屋子裡走,卻被他一把拽住手腕。
我固執地沒回頭,任由他的手拽着。
風又大了些,直白地把陽光吹散。枯枝樹影摩挲,簌簌雪落聲不時響起。
“你可曾有一刻,想要真正的了解我?”他像是努力吊着一口氣,才勉強問出這句話。
我拼命咬着舌尖,克制自己不去回答他的問題。
“趙谖,回答我。”
茲啦——
這是枯枝斷裂,栽進雪地裡聲音。
凜冽的風撲面而來,在這四方天地中悠然晃蕩。雪花輕盈也随之被吹送過來,點點白色淩空勾勒出風的輪廓。
我忽然意識到,我與他關系也就像是這樣。
我是閑興居的東家,帝京城裡複雜的人際關系,女子内宅的陰私,我幾乎全都知道。
我以獵物身份入局,一步一步算計他的權勢地位,利用他對我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從而達到我的目的。
我對他是常覺虧欠,所以我總是害怕面對他。
但現在的我,還能給他什麼呢?
我總不能再給他任何希望了。
我輕昂起頭,平靜地開口:“謝銜青,我都知道。”
手腕處屬于他的桎梏漸漸失了力道。
他松開了我。
“你想要我給你什麼答案呢?”我攏了攏耳邊的亂發,摞絲步搖勾纏在發髻上,我也沒去管。
“我們現在盟友,如果這樣的關系你不滿意,那我隻能告訴你,我會是……”
“夠了!”他驟然喝道。
我卻不能讓他如意,我猛然轉過身,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我會是你的,嫂嫂。”
天地之間,唯留下我和他的呼吸。平和的,急促的,交相呼應。
他的左眼底下有一顆小痣,此刻他眼尾泛紅,所以尤其明顯。鼻尖處好像是因為風吹,也有淺淺的粉色。
他一瞬不瞬地望着我,好像是因為不甘心。正是因為不甘心,所以他不想錯過我的每一個表情和動作。
他試圖從我臉上找出一絲一毫我對他有過心意的證據。
最後,這點不甘心都散作漫天飛雪,随着風,不知所蹤。
“王庭傳來消息,太妃醒了!”
祈望的聲音打破這詭異又讓人心安的甯靜。
謝銜青搶先一步拉開和我的距離,又是冷漠淡然的表情。
我望過去,隻見祈望站在門邊,看不清她的臉色,隻瞧見火紅的狐裘飄揚,她就像是最燦爛的那片雲彩。
“叔母在宮裡。”我笑道。
她把劍背在身後,聲音也恢複如初:“母親派來車駕已在門前候着。”
我想着今晨剛剛答應高鶴言,下午就出入金梧王庭,着實是有些臉熱。
“澧朝使臣還未離開,我此刻露面,怕生事端。”
我找到了一個完美的說辭。
“在北郊,不在王庭。”祈望三步并兩步走到我面前,直截了當着拉過我的手就往外走,“是高公子一路護送過去,李姑娘已那裡接應了。”
謝昭就在我身後,我被祈望拉着,好像沒能來得及回頭望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