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公子才知道?”
我擡眉反問,有些懊惱的口吻落在宗政朗月耳朵裡應該是有些諷刺的意味。
他眼裡流轉過幾抹探究和不滿,但沒開口反駁。
宗政朗月微眯起眼瞳,确實是捉摸不透的性格。
戲台上的這出戲正巧演到兩方對峙的場景,聲調高昂,曲調铿锵。
我的目光落在桌案上的那塊玉扣上,破口圓滑,色澤純正。
我起了壞心思,從腰間摸出一個物件兒也放在案上,勾唇笑道:“我這裡也有一件寶貝,勞煩您品鑒品鑒。”
玉扣一分為二,本應合二為一。
可桌案上的那兩隻,幾乎是一模一樣。
那總有一隻是假的。
我看熱鬧不嫌事大,輕輕啧了一聲又道:“天底下哪有這般好的手藝?”
宗政朗月終于舍得擡頭看我一眼,我索性裝作不在意地扶了扶簪子。
“古有周幽王為褒姒一笑,烽火戲諸侯。今有宗政公子為春宵一刻,豪擲六百兩。”我見宗政朗月的表情始終沒有起伏,隻好給柳南知遞了個眼色,“噫……不對,這玉扣該值錢的很。”
他很不上道!
根本不開口。
最後還是宗政育臨接的話茬:“妓館的女子是你?”
我滿意地眯起眼睛:“不錯,正是在下。”
籠罩下來的壓抑隔絕了梨園裡的熱鬧,四周短暫的沉默,更像是暴風雨前的甯靜。
屋子裡的暖爐幽幽冒着火光,嘈雜的戲曲聲不斷傳來,卻也是漂浮在半空不得停歇的飛鳥。
誰都沒有把握打破這詭異的甯靜。
琳琅注視着我,幾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她身後站着一人,面容冷峻,左手食指和中指撚着一隻琥珀色的琉璃珠子。
眸漆如墨,冷冰冰的,像是做的假人。
唯下颌處一點暴動的青筋,是他情緒外洩的隐忍。
“這間是特意為您準備的,隻不過讓柳公子捷足先登。”我不受控制地咽了口唾沫,移開目光瞥了柳南知一眼,“我覺着有趣,就多等了一會兒。”
柳南知輕點了下桌上的兩塊玉扣:“殿下和趙姑娘的婚事作廢,是聖上的旨意。”
他意味深長地用氣音吐出了幾個字。
「睚眦必報」
“趙姑娘犧牲色相,卻得不到自己想要東西。”他就這樣溫和地笑看着我,然後用手指把我放在桌上的那塊挑開,有些挑釁:“柳某愛莫能助。”
這枚玉扣是宗政平英身上搜來的,曾是宗政和澧朝通信的信物。
隻不過我的這塊兒确實是仿造的。
——
我剛到容宣城,在渡口吐的昏天黑地,扭頭一看,船夫也沒比我好到哪裡去。
不過十日路程,他瘦的連腰上扣的腰帶都松了一圈。
可他吐的面色發白,那雙眼睛還有意無意地往我身上瞟。
嘿!好家夥。
我很有自知之明。
這麼多年,我這個人遇見地痞流氓的次數簡直多到令人發指的地步。
我根本顧不上我的儀态,一頭拱在他肚子上,趁着他落水的功夫,跑了。
大半夜,寒風呼嘯。
我頂着一頭亂發,拿着宋淑芸的印信,敲開了容宣城同慶錢莊的門。
容宣城的掌櫃是個女子,四十左右的年紀,盯着我看了半晌才道:“你是?”
我啃着炊餅,面不改色:“路上風大,來對賬的。”
掌櫃眼神一亮,直接拉開身後的櫃門:“我這流水能不能升職!”
……
宗政在容宣城的消息是我臨時得到的,再加上我還沒來得及掌握閑興居在容宣城的據點,就一上了船。
迫不得已,我隻能先敲開同慶錢莊的門。
避免日後牽連到宋家,我并不想讓太多人知曉同慶錢莊和閑興居的關系,無奈之下隻好胡謅我是來對賬的。
慶幸的是,我隻對了一個晚上。
隔日清晨閑興居的玉掌櫃找到我的時候,我感覺我就快不行了。
我和她簡單描述了我的計劃。
因為宗政朗月愛好聽戲,我讓她記得盯緊這座梨園。
然後我就到妓館門口裝成了營養不良身世凄慘的孤女。
剛剛在梨園入口,我也見到了她。
那本戲單上,也有她給我留的信。
「皇後」
可我頭發上的這柄木漆簪,是戚貴妃所有。
剛剛宗政朗月的反應也印證了他和戚貴妃之間并無太多糾葛。
所以,在明面上一直是皇後娘娘與之通信。
但至于是真的皇後,還是隻是假借皇後的名義……
——
我不動聲色地瞥了柳南知一眼。
隻瞧他目光灼灼,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
我把心放進肚子裡:“當今皇後因禍事被牽連,禁足鳳栖宮,整日青燈古佛相伴。而貴妃娘娘恩寵更盛,母族更是勢大。二者相較,您覺得誰的勝算更大?”
柳南知撲哧笑出聲來,他半依着椅背,有些慵懶:“趙首輔也曾如日中天,可趙姑娘如今又過得如何?”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又道,“你看好二皇子,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
他的語氣極細微的有些僵硬,折扇被他甩開,卻沒一下子甩到頭。
裝的稍有些遜色。
我有些無語地扯了下嘴角,還沒出聲反駁。
身旁就掠來一陣風,手腕被人扣住。
我被人護在身後。
越過肩頭,宗政育臨壞笑的臉直直對着我。
他手裡還反握着短彎刀。
我猛地低頭一看,腰帶上豁然出現一個破口。
我腳底正好踩住柳南知挑開的那枚玉扣,我默默往後退了一步。
“皇長子殿下,别來無恙。”宗政育臨把短彎刀收進腰間,臉上那抹壞笑也收整起來,“十多年前的舊事,無憑無據就想讓我父親低頭?就算是真的,你們澧朝也管不到我們頭上。”
“至于平英的事……”他轉頭去看宗政朗月,“不再追究。”
是命令的語氣。
看來宗政世家如今的掌權人,竟然真的是這一位。
咣當。
一道潤白彈在桌上。
是玉扣的另一塊兒。
這是祈老太爺最後贈予我外公的信物,是用金絲線扣鎖在玉蟬的尾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