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稹氣道:“随你,我是懶得管了!”
李白:“嘿嘿。”
七娘:“嘿嘿。”
十一月初一,繁星未滅。
天下舉子便彙集于含元殿前朝見,宮燈長明,烏泱泱這麼多人紮在一處,讨論着今日會是哪一位中使來勉勵諸生。
面見天子是斷斷不敢奢望的,人家新進士及第,也隻能參見宰相呢。
丹陛下,中使張九齡很快就露面了。士子們群情鼎沸,張九齡心頭一熱,繼而發出感歎:“君等鹹經筆陣,勉赴文戰,則唐之盛也,堯舜弗如!”
李白因這話,多瞧了此人一眼。
他到底惦記着門外的七娘,好容易等到朝見活動結束,匆匆便往外頭奔。
張九齡也在往外趕。
他這整個秋日都忙得很。七娘給的肥漚好之後,氣味便不怎麼難聞了,礙于時間緊迫,他特意将這肥料分别用在了旱田、鹽堿田和種了胡蔥、芫荽(香菜)的地裡。
地力肉眼看不出好壞,但二三十天就能成熟的蔥和香菜卻可以。
堆漚還田的結果叫張九齡大吃一驚。他火速進宮,給陛下展示過迥異之後,“尋到七娘”便一躍成了這位秘書少監的首要任務。
張九齡因此去過灞河邊無數次。
聽那一帶的農戶們說,這位小七娘子的漚肥料一開始是賤價賣的,這時節蠶沙斷供,牛糞又絕非常人用得起的,索性都心一橫買了試試,誰成想,這什麼“堆漚還田”竟十分有用!
打那之後,小七娘子卻不賣肥料了,把漚肥法子教給他們,隻叫人從城裡順道運出便宜的果皮爛葉和麥稭稈出來,取個辛苦錢。
張九齡問起七娘家住何方,姓甚名誰時,農戶們卻面面相觑,沒有一人知曉。
今日,倔強的張大郎還準備去灞河蹲守,剛趕出了含元殿前的城門,便看到熟悉的小小一團抱着劍冷臉站在外頭,似乎在等什麼人。
張九齡激動的熱淚盈眶:“七娘啊!”
七娘還沒睡醒,迷迷瞪瞪看向老張打了個哈欠:“你誰啊?”
“……我啊,灞河田邊,拿了你肥料的阿翁,不記得了。”張九齡急切道。
七娘歪着頭琢磨半晌,終于想起來了:“噢噢,我記得阿翁,不過漚肥我已經不弄了,還是教給阿翁法子自己弄吧。”說完,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倒豆子似的給張九齡講了漚肥法。
李白恰巧這時過來,瞧見張中使對着七娘畢恭畢敬,洗耳恭聽她講種田之事,一時目瞪口呆。
七娘倒是自在的很:“我阿耶來了,阿翁再見!”
李白隻得硬着頭皮見禮:“綿州舉選人李白,見過中使。”
張九齡詫異看向李白。
這個士子他認得哇!賀知章在大相公(張說)面前提過好幾次,他和大相公聽得耳朵都要長繭子了。
張九齡心中感歎一番長安真小,面上笑問:“不知你父女二人如今落居何處?”
李白詫異于中使的人文關懷,頗為爽快地報了邸舍住址。
張九齡還想問些什麼,七娘肚子一直咕咕叫個不停,李白隻得告饒,帶着她先去餅攤買吃食了。
見二人走遠,張九齡一刻不敢耽擱,往興慶宮内奔去。
他得趕緊跟陛下回禀這個好消息。
*
這頭,李白帶着七娘買了熱乎乎的籠餅和糕糜,進了邸舍大門,就見玉真公主身邊那位青衣婢女候在桌前。
她特意做了喬裝,穿一身暗色衣裙,戴着幂籬,隻在七娘進來後,露出那副面容。
七娘猛然想起玉牌的事情,有些心虛地望了李白一眼。
那婢女認得七娘和李白,也不多話,将玉真公主手書交給李白,走前叮囑:“看過即焚,還望郎君聽公主一言。”
李白挑眉,挾着文封進了屋内,這才展信:
“……開元九年孟冬,匡山大雪,吾知趙蕤可解七娘之危,特命人棄于山門前……置七娘于荒野,吾與七娘阿耶皆有大罪,無需辯駁。隻是此事牽扯甚廣,恕一時不能言明公開。”
“……七娘才智在她阿耶之上。若有朝一日被聖人得見,隻認出她為吾之女,尚且是福;倘若因此牽出她阿耶,便是七娘之禍苦。”
信紙的最後,以“莫久居長安,速速離去”九字收尾。
李白反複看了三五遍,攥着七娘熱乎乎的小手,将信焚為灰燼,卻依然覺得一身寒涼。
昨日在公主府發生何事,此時都顯得不重要了。當務之急,是要不要相信玉真公主,放棄貢舉,帶七娘離開京師。
李白有些頭疼的閉上雙目,七娘就乖巧陪在身邊,也不吵着問信中内容。
寂靜無聲間,邸舍外隐隐傳來一陣吵嚷。
不多時,交疊的腳步聲漸近靠攏,驟然停下,李白和七娘所在的屋門便被推開了。
隻見左右宮衛開道,一身绯色圓領袍的宦官立于門外:“奉陛下口谕,傳綿州府衙舉薦孝悌力田者——李樂央進宮面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