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人都快餓死了,怎會有人去想娶親之事,更遑論要一個什麼都不會做的孩子去做童養媳,可文娘哪裡懂這些,聽她娘這麼說,文娘就信了。
她去了對家,發現人家并沒有給她吃的,而是将她綁了起來,想要晚上将她帶去林子裡殺了。文娘心裡害怕,卻也沒有束手就擒。
她身上還藏着他爹批改作業時的朱砂,于是她趁人不注意,和着口水,将朱砂點在身上開始裝病。她本就餓的皮包骨頭,身上又多了一堆紅斑,看着像生了怪病。
都道是水患過後必遭瘟疫,那家人嫌文娘晦氣,又恐她将疫病傳了去,便找到文娘的母親嚷嚷着将她換回去。
文娘的母親不同意,說好的事如何能反悔,況自家已經宰了羊,再想換也是沒有了,隻能将羊肉分給對家一些以做補償。
至于文娘,她娘說了,既是得了疫病,便丢去自生自滅吧,反正女子養到最後也要嫁人,左右都是潑出去的水,沒得為了一個賠錢貨還要浪費羊肉。
文娘聽了她母親的話,猶如五雷轟頂。她怎麼也不敢相信這是自己的娘親說出的話。
災難和饑餓像一面照妖鏡,照出了她娘親的惡魔嘴臉,也照出了文娘的悲慘命運。
她被丢在了路邊的草叢裡,路過的人沒有一個對她施以援手的。她原本以為自己定是要死在路上了,沒想到最後是徐森的娘救了她。
他們娘仨因餓的厲害,走在隊伍的最後面,又因乞讨的人都在換羊,大家勉強有了口吃的,故而路上的野草野菜便不再過分搶手。
徐森娘仨靠着這些野草野菜苟活着。徐森先看到了文娘,同他哥和娘親說路邊有個得了疫病的女孩,像是死了。
徐森娘親過去看,發現文娘身上的紅斑是點上去的,她隻是餓的厲害,并未得病。于是他們勻了些野菜給文娘,救下了她。
文娘将自己被家裡拿去換羊,又擔心她生病傳染給家人,被丢在路邊等死的事說給了徐森的娘親。徐森的娘氣的大罵文娘的母親是老賊婦,隻道讓文娘跟着他們一起走。
起初文娘不願意,她害怕徐森的母親騙她,也将她拿去跟人換羊,可走了幾天,發現徐森娘仨并無此意,她心中感動,認了徐森的母親做幹娘。
那群流民沒多久便将可換的女兒都做了羊肉吃了,可離京都還有很遠的距離。此時乞讨的同鄉人已不能稱之為人,他們餓紅了眼,開始互相殘殺。
徐森的哥哥從換羊盛行開始,便料到早晚會有這麼一天。他們本就是隊伍最後面的人,徐森的哥哥便帶着母親和弟妹,四人離隊伍越來越遠,最後直接離開隊伍。
都是奔死的人,沒人在意他們幾人的死活。他們白日裡躲起來,夜晚出來偷偷趕路。就這樣走到最後,同村出來乞讨的人,稀稀拉拉都死在了路上。
橫屍遍野這個詞第一次在徐森的腦海中具象化了。他們從死人堆中爬過去,一路挨到了京都城外,幾人奄奄一息,就快要到京都了,眼看着快要有活路了,可徐森的娘沒有挨住。
她帶着三個孩子到了城門下,自己卻餓死在了城門外。三兄妹哭着将徐森的娘葬了,連塊碑都沒有。
因為餓的沒力氣,坑也挖的淺,最後還是徐森的哥哥說,我們如今已是盡己所能,能活到哪日都不好說,想來娘也能理解,坑不夠深便用石頭掩蓋吧。或許要不了多久,我們也活不下去了,還能循着石堆死在娘身邊。
葬了娘親,徐森三兄妹一路進了城。
京都的繁華真是富貴迷人眼,對三兄妹來說,互相殘殺的村民,橫屍遍野的屍堆,鬧饑荒的村落仿佛夢魇,眼前的一切也未必真實,一切都似虛幻。
他們仨人在城内乞讨,倒也總能讨到些吃的填肚子,可這終究不是辦法。
有一天徐森的哥哥回來了,罕見地帶着肉包子,徐森和文娘眼睛都亮了,将肉包子捧在手心往嘴裡狂塞。
他看着徐森和文娘滿心歡喜地吃着包子,趕緊擦掉眼中的淚,同他們倆說自己在宮中謀了份差事,以後也是有月例銀子的人了,他要徐森和文娘不必擔心,今後再不會挨餓了。
徐森原以為自己的哥哥讀過書,是去宮中做官了,可他哪裡懂得,他哥哥認識的那幾個字根本不夠看,他哥哥是自己尋了人牙子,将自己賣進宮内做了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