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明和談的前一日,蘇景和尚突然到訪。
蘇和尚成天僧服穿的工工整整,打坐念經一個不拉。這麼虔誠的一位僧人卻從未進過平城的一個寺廟,拜過一次佛祖。他逢人便說自己屋内供奉着從日桑一直帶着的佛祖,或是解釋他心中有佛。
今日他顯然沒有侍奉佛祖,雙眼不定,心神不安。全然沒了往日的禮節,一來便自顧坐下了。沈和見狀,推了一把秦慕琅,“快去泡茶,我在主人邊要做翻譯呢。”
秦慕琅一聲不吭,下去了。很快低着頭端着茶水進來。
沈和立刻上前,倒了茶水。本想過來端去,卻心下有了計較,喚了已經退下的秦慕琅道:“你端上吧。”
秦慕琅覺得其中必有蹊跷,擡眼看了看他,便也應了。
端茶上前後,她便退到一旁。
沈守玉端起茶盞,喝了一口,轉頭有些吃驚的看了看她。秦慕琅看他一笑,也不解釋。她雖知其中有詐,但她也明白看這個陷阱不算過分,至少這茶盞裡的還是能下咽的東西。否則沈守玉就不會隻是吃驚了。
沈守玉本想攔住對面的蘇和尚,卻發現他如饑似渴地早已深深地大喝了一口。一口喝完,他眉頭皺起,眼睛也順勢閉起,顯得無法理解,許久才像還魂般,把茶盞妥帖放下。
“我在大明時,總是不習慣大明那粗狂的泡茶之法,就那麼把茶葉扔到水裡。任由炙熱的水把嬌嫩鮮綠的茶葉熬成枯黃的碎片。茶水也是越發不盡如人意。”
聽蘇和尚這麼一說,沈和來了精神,他剛想邁兩步上前,給秦慕琅一點顔色看看,卻聽蘇和尚又說:
“今日品此茶,我才發現上國不愧是上國,抛棄了唐制繁瑣的泡茶之技,返璞歸真地用水和茶葉的碰撞,還原了茶之精妙。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争。隻有這至純之水,才能不争地呈現茶取自天地精華的絕妙。”說着他又品了一口,搖頭閉目享受着其中的絕妙。
沈守玉在對面都看呆了,這明明就是水,他怎麼喝出那麼多道理。被蘇和尚說懵的沈守玉求助似得看了看秦慕琅。
秦慕琅也感覺出其中的不尋常,她相信以蘇和尚的修為境界不會怪罪她隻端了水上前迎客。但沒想到他會如此侃侃而談,甚至有些颠覆自我。
于是上前一步到,“蘇禅師有所不知,在大明沖泡茶葉,還可以行占問蔔。”
蘇和尚一聽明顯來了興趣,但他不是傻子,“我在大明多年怎未曾聽說。”
沈守玉不想秦慕琅冒尖露頭,呵斥道:“成日裡瞎說八道,還不下去。”
沈和一聽,終于喜笑顔開,立刻上前,把秦慕琅拽了下去。
秦慕琅剛轉身,便聽身後蘇和尚道:“我今日無事,不如我們見識見識她如何瞎說八道。”
這時若換了沈和定巴巴的上前了,但秦慕琅遠遠的站了站,走得十分緩慢,似乎每一步都在躊躇是否要洩露天機似得。
蘇和尚突然耐心得很,等到秦慕琅到了近側才道:“你不要怕,不過是信則有,不信則無得事。你且給我們演示演示,不管結果如何,我不會怪你的。”
若旁人得了這番說辭,定放開手腳了。但秦慕琅卻擡眼看了看蘇和尚,那雙眼睛仿佛想把他看穿似得。這幅放肆無狀的做派,讓沈守玉心驚,拍了她的手道:“蘇禅師都如此說了,你還不速速使來。”
秦慕琅也不含糊,端上了茶碗,茶盞和熱水。她往茶碗裡挖了三大勺茶葉,茶葉填了半個茶碗,倒上熱水後,茶葉歡快地在熱水裡翻騰,舒展,好不熱鬧,感覺茶碗都快被他們撐破了。就在衆人眼睛都盯着茶葉變化之時,秦慕琅卻道:
“蘇禅師一定知道陸羽。此法相傳來自他缁素之交——皎然的獨門卦法。也有說來自茶馬古道的趕馬人。“一邊說她一邊用茶盞蓋在了茶碗之上。
熱水蒸出的茶香氣韻轉瞬便被壓在茶盞之下。
秦慕琅牽起蘇和尚的手,讓他的手指輕輕的落在茶盞炙熱背面。
“禅師,把想問之事敲入這茶中吧。”
蘇和尚一聽,神色一凜,意味深長地看了看秦慕琅後,在倒扣的茶盞中心點了點。
“心意已入,求茶仙指路。”說完,她拿緊茶碗和茶盞的手一翻轉,翻天覆地,茶碗已倒扣在茶盞上,茶水肆意的流了秦慕琅一身。
滾燙的茶水卻沒有讓秦慕琅避讓,她眼睛直直的盯着占蔔之人,笑盈盈地掀開了茶碗,把它遞給了蘇和尚。
此時的茶碗裡所剩茶葉不多,細碎的粘附在茶碗壁上。
“如何解?”蘇和尚沒有接,反而推給了秦慕琅。
秦慕琅也不再推,“禅師,看到了嗎?碗中有蛇。”
沈守玉一聽,探頭去看,果然茶碗裡的茶渣湊成一條彎曲的蛇形。他見蘇和尚臉色有變,打圓場道:“你什麼眼睛,明明是龍。”
秦慕琅并不理睬,繼續道:“蛇代表出賣或者陷阱,禅師,我今日占蔔的可準?”
其實一說是蛇,蘇和尚已經猜的七七八八,他本以為秦慕琅定會順着她主人的龍來說個吉祥如意的解釋,沒想到她這麼直接的說出了謎底。這個謎底和他心中所憂攪在一起,讓他面上失了神,慌得滿頭大汗。
他低着頭,不敢讓人察覺,隻是幹笑了笑,“此術甚是精妙。”
待蘇和尚走後,秦慕琅才起身抖了抖身上的水,轉頭對沈守玉道:“看來他們已經猜到這場宴會将會是一場陷阱,這是來試探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