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榮妃硬着頭皮解釋:“绮羅說她頭回繡這個花樣。奴婢瞧她這幅繡圖樣雖說樸實,針腳卻算得上勻稱細密,所以作主留牌。”
如此皇阿瑪方才留意到軟緞上的針線,點頭認同:“單是針線倒也罷了。”
“皇上明鑒,”宜妃插口道:“奴婢這個侄女心地質樸,最有耐性。六歲就能紮花做鞋孝敬長輩。家常的牡丹、芙蓉、海棠花樣都會。這是頭回繡龍鳳呈祥,沒有描樣。待回頭多做幾回就好了。”
宜妃的話聽着挺有道理,實質經不起推敲。龍鳳呈祥是宮裡最常用的荷包繡樣,也是大選秀女最常刺的花樣——似第一盤中心绮雲刺的大紅織金福字緞荷包圖案就是龍鳳呈祥。
绮羅六歲就會紮花做鞋,孝敬長輩,心靈手巧可見一斑。郭絡羅太太不使人教绮羅龍鳳呈祥花樣,自然是擔心绮羅手工出衆,搶了親女绮雲的風頭。
皇阿瑪笑道:“朕剛剛瞧她,确是個實誠脾性。”
我服氣:皇阿瑪竟然又替宜妃圓回來了。
皇阿瑪偏愛宜妃,一切明察秋毫都察不到宜妃身上。
皇阿瑪轉向下一盤荷包,拿起一個荷包笑道:“這個壽桃刺得鮮活。”
佟貴妃笑道:“皇上聖明,留牌秀女中就屬新桃手巧。”
皇阿瑪點點頭,将荷包遞與梁九功:“馬佳氏留宮。”
掃一眼绮羅的那塊秋香緞,我暗舒一口氣:皇阿瑪沒留绮羅,我還有機會。
皇阿瑪留了四個荷包,有桃、石榴、牡丹、鴛鴦,獨沒有龍鳳呈祥。
看來皇阿瑪也煩透了千律一篇的龍鳳呈祥。
荷包放到一邊,皇太後笑道:“皇帝,太子妃替太子相中了範文程的孫女範時秀,求皇上恩典。”
範文程被譽為我大清文官之首,家族人才濟濟,官星曜曜。太子看中他孫女,我一點都不覺意外。
皇阿瑪望一眼太子,點頭:“且先為庶福晉吧。”
以範時秀的出身,說實話位份低了,但漢軍旗的秀女能留牌就已是體面。再說位份可以升,更何況還是太子的庶福晉——及等将來太子禦極,一個妃位跑不了。
太子、太子妃謝恩:“兒臣謝皇太後、皇阿瑪恩典!”
“太子爺!”梁九功将範時秀做的石青色滿繡福祿壽紋葫蘆式荷包拿托盤呈到太子面前,太子一笑接過,随手挂到腰間。
我瞬間想到绮羅那塊龍鳳呈祥軟緞,不免犯愁:一會兒皇阿瑪真把绮羅指給了我,那塊秋香緞可要怎麼挂?還不得給人笑死啊!
“去歲四阿哥府裡兩個小阿哥都沒留住……”
胤褆府邸至今也才一個阿哥弘昱,且打康熙三十五年弘昱出生後,府邸再未嘗添過阿哥格格。照說這回大選惠妃也當替胤褆指婚。
對于皇太後跳過胤褆直接提我,我有些意外,不過當下我也不得細想,隻屏息靜聽:“這回選秀德妃看宜妃的二侄女绮羅穩重,似個好生養的,跟宜妃一塊來求哀家給指給四阿哥。皇帝瞧着如何?”
“噢?”皇阿瑪眼風掃過我,我端坐不動。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绮羅那個身腰,一看就是好生養。母妃以此為由跟皇太後讨人,光明正大,我沒什麼好躲閃的。
“那就指給四阿哥為,”皇阿瑪沉吟好一刻,方道:“庶福晉。”
大石落下,我起身謝恩:“兒臣謝皇太後、皇阿瑪恩典!”
時隔兩年,绮羅終是歸了我。雖說名分差了點,隻是一個庶福晉,那也是我的枕邊人。
我心裡高興,面上卻不便帶出——梁九功已将那塊“龍鳳呈祥”拿托盤送到我面前,喚我:“四爺。”
眼面前看那條蜈蚣和半隻肥雞就更醜了。但再醜也得收。習俗裡,荷包是女子贈送丈夫的定情信物,即便是個半成品,也是绮羅親手做的,是她大選秀女賜婚的憑證,我無可能任其流失在外。
不敢擡頭看周圍人的臉色,我克制着心底一把抓過軟緞卷吧進袖袋的欲望,有意放慢拿取動作,甚至于還似疊帕子一般将軟緞疊了兩疊,方塞進袖袋。
不是多複雜的事,偏耳朵沒出息地燒了起來。我咬着牙,死命地告訴自己鎮定、鎮定,耳朵卻是完全不受我控制,越燒越滾燙,臉頰跟着也起了烘,我愈覺羞慚難當……
“九阿哥、十阿哥、十二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都到了成家的年歲,哀家跟佟貴妃,惠妃、宜妃、德妃、榮妃商量了幾個人選,皇上您聽聽。”
皇太後無情地省略掉良妃,自顧告訴:
“董鄂·和卓指給九阿哥!”
胤禟跟和卓?
我意外得都忘了羞恥。
胤禟醉心西洋學術,熱衷火槍大炮,對于傳統的騎射并不熱心,日常交往的也都是揆叙、揆方、绮禮、富爾敦、佟洪善這類科舉讀書人。
今年正月初四,三哥胤祉府邸請年酒,和卓也沒似玉容那樣追着胤禟說話,如此郎無情妾無意,咋也跟我和琴雅似的成一對了?
我以為胤禟得宜妃寵愛,婚姻能多些自主,現在看,卻是我想岔了,胤禟得跟我一般娶功勳貴女。
畢竟三年一次的大選,我這許多兄弟指婚成親,何能全都娶舅家表妹?沒得寒了開國功臣的心。
先我可憐绮羅是郭絡羅家聯姻的棋子,其實我兄弟,還有我姊妹又何嘗不是?
“郭絡羅·绮雲指給十阿哥,方腕婷指給十二阿哥,舒舒覺羅·琪琪指給十四阿哥。”
“皇帝,自古長幼有序,這十四阿哥都娶親了,十三阿哥,哀家的意思是即便母孝在身,家務也得有人給操持,隻不圓房就是了。”
“皇額娘慮的是,”皇阿瑪颔首:“就是這人選?”
“人,德妃相中了富察·瓊芳,剛皇帝也說她好,賞她來着。”
皇阿瑪笑道:“既都看好了,那就董鄂·和卓作配九阿哥為嫡福晉,绮雲作配十阿哥為側福晉。”
側福晉?甯壽宮的空氣肉眼可見的一窒。
绮雲不是绮羅,她是嫡女,生母郭絡羅太太的出身雖說比不上绮霞的娘,可也不差——起碼不比新晉九福晉的和卓額娘差。且绮雲自幼養在宮中,頗得皇太後、皇阿瑪歡心。
眼瞅見宜妃、胤祺、胤禩、胤禟、胤?臉上自然流露的驚異,我心裡一動:能叫宜妃這般意外,難不成是皇阿瑪突然改的主意?
皇阿瑪為什麼改主意呢?
莫名地,我想到皇阿瑪賞绮羅的那個匣子,還有我袖袋裡的那塊龍鳳呈祥。
如果郭絡羅家對绮羅的教養經心些,我忍不住想:绮羅做出了荷包,今兒皇阿瑪留宮的四個荷包裡是不是就将有绮羅的一個?
皇阿瑪不滿郭絡羅家對绮羅的教養,以為郭絡羅太太不賢,指绮羅為我庶福晉的同時,一般降了绮雲位份。
宮裡就是這樣,若不能一榮俱榮,就将是一損俱損。沒有人能獨善其身。
“方腕婷作配十二阿哥為側福晉,富察·瓊芳作配十三阿哥為側福晉,舒舒覺羅·琪琪作配十四阿哥為側福晉。”
“皇帝聖明!”
皇太後指婚曆來隻管作配,不大幹涉具體指婚位份,嗯,确切說是想幹涉也幹涉不了,比如鹹福宮的博爾濟吉特氏至今還是一個庶妃。
皇太後既表了态,願意不願意都得謝恩。梁九功拿托盤呈上荷包,胤禟打頭,人手一隻指婚秀女的荷包挂到腰間,一多半的龍鳳呈祥圖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