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姐姐,”徐婆子架住了周婆子:“主子現病着,不受頭。”
“是,是!”周婆子爬起來,沖我福了福:“回貝勒爺,奴婢主子想跟貝勒爺求個恩典。知道姑奶奶病幾個月了,不見好,奴婢主子心裡着急便特特的收拾了一個莊子,打算接姑奶奶過去養幾天,等好了,再送回來。”
如春花所想,我不能送癡傻的绮羅回娘家養病。特别是還夾雜了個至今不死心的胤禟——才鬧出江湖人劫持的故事,沒得又生出醜事來。
“回去告訴你們家三爺,費心了。”我婉言拒絕:“隻是你家姑娘現是我的庶福晉,若是病了便送回娘家,外人瞧着也不妥。既是挂心,常來瞧瞧,也是一樣。”
“是,是,”周婆子連聲答應,不敢再多言語。
看着擡進來的六個大箱子,我問:“你們家三爺這次送什麼來了?”
這麼大陣仗。
“眼見八月節了,送些節下用物給姑奶奶。”周婆子謙卑回禀:“因都是家常用物,也沒寫禮單。”
“哦!”
绮禮對這個周婆子倒是信任,不擔心貪墨。
我來了興趣:“都是些什麼啊?打開我瞧瞧!”
“是!”周婆子摸出鑰匙,打開了箱子。
“貝勒爺,”周婆子輕描淡寫道:“這個箱子裡都是奴婢主子預備給姑奶奶年節賞人用的,主要是些荷包手絹,再還有些新鑄的銀錢。”
不說兩包袱銀锞子的價值,隻看箱裡累疊整齊的新銅錢,隻怕就有一百吊——這便就是一百兩了。
早前端午節,绮禮就曾送了三百兩。銀锞子也按這個計,就是四百兩了,足抵绮羅在我府四年的分例。
照這麼個送法,一年四節,绮禮隻銀子就能送绮羅一千五百兩。
不得不說绮羅有些福氣,修了绮禮這麼個大方富豪哥哥,即便傻了,也不差錢用。
就是绮羅現在會使錢嗎?
這些銀子錢,我掃一眼金嬷嬷、徐嬷嬷,心說:還不是這兩個婆子看着使?
第二隻箱子甫一打開,我即嗅到一股子新蠶絲味。
“貝勒爺,這一箱十二床被子,”周婆子告訴:“姑奶奶六條,餘下六條,是奴才主子想着姑奶奶這一向病着,沒精力張羅房裡的人事,所以代姑奶奶置辦給金姐姐、徐姐姐同春花的,一人兩條。”
绮羅三月進府時,琴雅照秀英的例給安排的六床鋪蓋都是棉花被。
绮羅庶福晉分例裡一年有十二斤棉花,可做一條六斤的新被和三套棉衣棉褲。分例會在八月節、冬節、新年作三回發放,并沒有蠶絲被。
确切地說,即便是我,也都是棉被。
皇阿瑪推崇節儉,宮裡打皇太後起,都是棉被。
绮禮仗着有錢,送绮羅蠶絲被不算,連丫頭婆子都賞絲被。
就绮禮這個做派,難怪春柳不願留,留下的春花、金嬷嬷、徐嬷嬷也都看不上我府邸的月例,胡亂堆在卧房,封條都懶怠拆。
绮禮這是花錢替绮羅買忠心啊!
“這一箱子都是秋衣。”周婆子打開第三個箱子:“往年姑奶奶的衣裳都是春花、春柳兩個人做,現春柳伺候奴婢主子去了。奴婢主子擔心姑奶奶跟前隻春花一個人做不來,所以還叫春柳照往年的例做了衣裳來給姑奶奶,省些春花姑娘的手腳。”
“這三包衣裳也是奴才主子代姑奶奶張羅給房裡人的。”
衣服打成包袱,看不到,但沖各色包袱皮的質地,也能猜出衣服都是上用内造的織金緞、妝花緞、刻絲緞、雲緞、宮綢、春綢、綿綢一類。
如此對比端午那一箱綢緞,我無奈歎氣:就為送回一個春柳,绮禮現做了這許多衣裳來——連丫頭婆子的都有。
這哪兒是為省春花手腳,根本是绮禮已經知道了绮羅院子奴才跑光,绮羅隻得三個陪嫁丫頭婆子伺候的故事。
“貝勒爺,”打開第四隻箱子,周婆子告訴:“這一箱就是冬日常用的皮毛絲綿棉布绫羅綢緞,是奴才主子給姑奶奶自做或者賞人的。”
绮羅不傻時家常都扶手不動。現在傻了,這些沒帳的綢緞還不是跟銀子錢一樣都聽憑她的丫頭婆子使?
绮禮為了替绮羅籠絡人心,真是舍得下本!
“這一箱就是些手爐,銀耳、燕窩、紅棗、桂圓、核桃等家常吃用。”
這箱子倒還罷了!
“這一箱子則是一箱子揚州花燈,是奴才主子送給姑奶奶玩的,再還有一副畫。”
竟然還有花燈和畫?花燈也就罷了,如果是绮禮自己的畫,那又是過千的銀子。
如此绮禮與绮羅八月節的這一份禮就是近兩千兩,加上端午那份禮,都超過我這個阿哥貝勒一年兩千五百兩的俸銀了。
瞧見我的目光落在畫上,周婆子陪笑:“我家主子說姑奶奶病久了,沒氣力去寺廟禮佛,便盡心畫了幅觀音給姑奶奶。”
進門就殺雞的绮羅還信佛?轉念想起绮羅說她婆子是持五戒十善的善人,我又修正了自己的看法:能知道随喜贊歎,就是佛緣。
“绮禮畫的觀音?”十三弟丢下茶碗立了起來:“四哥,聽說九哥前些天在老鄭頭那裝裱店瞧見幅绮禮擱那兒的觀音,便使人去說三千兩收這幅畫。绮禮沒答應,後加到五千兩,绮禮也沒松口,上門告罪也隻說這畫已是别人的了,不能失信,九哥若喜歡,過兩天重畫一幅孝敬。”
“哦,有這事?”我示意高無庸:“去,打開瞧瞧。”
打開,一張《觀音踏海圖》,圖中觀音聖德莊嚴,慈悲雍容,就是這眉眼,我詫異地看了一眼在春花指點下看畫的绮羅:竟然是绮羅的影子。
看來绮禮确不是一般的想念绮羅。隻是绮禮一個異母哥哥對绮羅這個妹妹的關心是否越了界?
一份節禮,五千多兩,他于他家老太太、太太的孝敬能有這一半嗎?
“算你家三爺有心,是真心疼妹子。”我複坐下,和氣道:“回去跟你三爺好好說,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祖宗家法如此。但若打聽到那兒有好醫生,不妨領過府來,給你家姑奶奶瞧瞧。”
“謝貝勒爺,奴才替主子給貝勒爺磕頭了。”周婆子千恩萬謝的走了。
春花即是給了十三弟,我必是要打消她對我的恨意。
“春花,把畫挂起來!” 我吩咐丫頭。
一張值當我兩年俸祿的畫若隻白放着,豈不是可惜?
《觀音圖》蓋住了《好了歌》,绮羅木然地看着,黑白分明的杏眼間或眨一下,比畫裡的觀音就多了一口氣。
佛說:萬緣發生,皆系因緣。一個人的相貌也都是因緣。绮羅生就這份菩薩形狀的圓滿樣貌,瞧着就似傳說中的大修行曆劫償因果。
機緣巧合,绮羅與我做了不到兩個月的夫妻,突然就瘋了。按照說法就是緣分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