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我和胤祥進屋，春花蹲身請安。叫起後春花叫住領我們進屋的徐婆子：“徐嬷嬷，貝勒爺，十三爺來了，煩情您告訴金嬷嬷一聲，請她燒了滾水來給兩位爺泡茶！”

說着話春花扶绮羅坐到書桌椅上，讓出羅漢床來給我和胤祥坐。

喝了大半個月的湯藥，绮羅氣色依舊粉白水嫩，我端詳一刻，沒瞧出不妥，方撩袍落坐。

胤祥跟着坐下，搭讪：“春花，你見天伺候你主子，中秋節也沒家去走走？”

春花扶着绮羅蹙眉：“十三爺明鑒，奴婢主子身上不好，奴婢走不開。”

胤祥打量绮羅，不解：“你主子這氣色還不好！”

春花一臉急躁：“白日看着還好，但到夜裡，一夜都醒兩三次，睡不安穩。”

我省起卧房床上的兩個枕頭，暗自歎息：原來春花是這樣瞧出來的。

這便是俗話說的“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世間事，隻要做了，就會有痕迹，就會為人所察覺。

……

八月二十七，胤禟十八歲生辰，府邸請客，绮禮一早到了。

“四哥吉祥！”

“四貝勒吉祥！”

绮禮混在我兄弟後給我請安。我叫起後跟着站起，依舊無話。

我也無言。

我為我自己的手足鸩殺绮羅，绮羅亦是绮禮的手足。聖人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終是為一己之私，害了绮羅。

對绮禮，我虧心！

“四哥，你來看！”胤祥拉我：“绮禮今兒孝敬九哥的《水月觀音》。”

浮雲托月，幽谷深溪，竹林環繞，蓮花朵朵，金剛寶石上的觀音，或者說绮羅，作自在坐，支手托頤，好似昂首望月，凝神遐思，又似聆聽世音，循聲救拔。

端詳良久，我默然猜測绮禮這麼做的用意。

绮禮早前的畫都隻是春花、春柳。

绮禮不畫绮羅自然是為绮羅名節。

绮羅出門，绮禮畫绮羅做念想，然後作為節禮送绮羅也算尋常，但今兒绮禮拿绮羅的肖像送胤禟——绮羅瘋了，绮禮也瘋了？

“绮禮，你這幅《水月觀音》好是好，”望着畫，胤祺告訴绮禮：“就是太悠然自在了，孝敬皇太後不合适。”

“今年十月初三是皇太後六十聖壽，绮禮，你參照這張圖裡的觀音聖像替我畫一張傳統的《紫竹觀音》做壽禮。銀子，我回頭使人送給你！”

“嗻！”绮禮沒異議的答應了。我覺得我要瘋了，我不能想象绮羅的畫像供在甯壽宮佛堂，皇太後早晚三炷香叩拜祈禱的情景。

绮禮這個瘋子！

但阻止，我是能批評绮禮這張觀音像不好，不該進獻給皇太後，還是能抖出绮禮的禍心？

如此勢必牽扯出绮羅，而隻要绮羅露了臉，郭絡羅家必然首當其沖。绮禮這是圖什麼？

電閃之間，我忽然有了一個大膽猜測：绮禮壓根不在意家族前途，不然他也不會替绮羅隐藏樣貌。

绮禮就隻在乎绮羅！

現绮羅狀況不好，绮禮見不到绮羅，郭絡羅家沒人肯出面，绮禮為了绮羅，踢開家族，直接對我逼宮——若我揭開绮羅即是畫中人的秘密，皇阿瑪動怒，處罰郭絡羅家，宜妃、胤祺、胤禩、胤禟、胤?必然對我生隔閡；我不揭，就得看着一把年歲的皇太後給绮羅畫像磕頭，甚至于領着太子妃、佟貴妃、母妃、琴雅、宜妃等一起磕，且我還成了绮禮的同謀。

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如此我面前就隻剩一條路：主動找绮禮，答應他的條件。

長這麼大，生平頭一回為一個奴才逼宮，我氣沖頂梁，怒視绮禮，绮禮感受到我的眼光，躬身哈腰:“四貝勒！”

胤祺、胤禩、胤禟等人跟着看向我，我隻能指着圖畫幹笑:“你這張《水月觀音》不錯！”

绮禮從容答應:“四貝勒，您過獎了。”

死命冷靜，我才按下一巴掌拍绮禮臉上的沖動。

……

酒宴散後，胤祥寬慰我:“四哥，您别生氣。绮禮早前答應過九哥。他今兒隻是兌現承諾，并不知道九哥……”

我歎一口氣，攔住胤祥話頭告訴:“不是知道不知道的事，十三弟，是這觀音圖如何能敬給皇太後?萬一皇太後跪拜了，可怎麼好？”

“四哥，原來您擔心的是這個？哎，這有什麼？”胤祥一臉地不以為然：“似京裡廟會，每嘗有人扮觀音，受萬民朝拜。绮福晉面貌好，绮禮照她的形容畫的觀音相比一應畫像都好——早前皇太後便說绮福晉有福氣，如此見到真容，一準隻有喜歡！”

胤祥是這麼想的？難道真是我想多了?

不過皇太後确是喜歡美貌伶俐的女孩兒就是了，溫憲，諾敏無不如是，绮羅雖不聰明，但貌比天仙，不說不動，都是一幅畫。皇太後多半也是喜歡的吧？

绮禮該不是想以觀音像試探皇太後，然後慢慢揭開绮羅的長相?

世間沒有不透風的牆，绮禮這是為绮羅長遠打算?

但，我告訴胤祥：“我還是覺得别扭！”

呵，胤祥笑了：“四哥，您這是關心則亂！”

“譬如千佛寺大殿，供的是您替身性音法師的等身相，你每嘗去千佛寺上香，覺得别扭嗎？”

我無言以對。

……

早朝呈上秋決案卷，皇阿瑪谕旨:“為皇太後祈福，停！”

得，白忙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