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臘月二十四，清早，乾清宮大門，胤禩跟我請安。似昨兒嶽樂一系降爵跟他混不相幹一般，胤禩臉上的笑依舊和煦如春，不沾一絲陰霁。

我當然也是不動聲色，口稱“八弟”，将他雙手扶起。

……

嶽樂一系降爵實在出人意外，下朝後胤祥來我府邸喝酒。

“四哥，你聽說了吧，為枉諾尼母子不孝案，安王一脈全員降爵?”

我點頭：“嗯！”

“四哥，您不覺得奇怪嗎？打康熙四年為皇阿瑪赦免監禁，諾尼已消沉了三十五年，先嶽樂喪，都不曾告狀，偏趕現在突然喊冤。”

“大略是老了吧，自覺時日無多，想為兒女争取一下，重回宗室！”

我以常理推之。

“皇阿瑪确倒是加恩複了諾尼的貝勒。聽說昨兒旨意下後，諾尼跟宗人府一氣請封了一個嫡福晉、兩個側福晉，四個庶福晉，十來個兒女，二三十個孫子孫女。”

我原是順口一說，沒想諾尼真就這麼幹了，似側福晉、庶福晉還好說，十來個成年兒女，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顯然蓄謀已久。

驚詫過後，不禁莞爾：“過去三十多年，諾尼真是一點沒閑着！”

呵，胤祥也撐不住笑了：“四哥，這可叫來日方長?”

幹一杯酒，胤祥話鋒一轉：“不過，對于安王一系可算是飛來橫禍，大過年的，齊齊降爵，可歎老安親王妃都這歲數了，也被降成郡王妃，最疼的小兒子吳爾占被奪爵，成了閑散宗室。”

“聽起來确是可憐，但，”我就事論事，誠實指出：“諾尼的母親當年也是郡王妃，女兒橫死，兒子被奪爵，廢為庶人，自身還被關進宗人府大牢，可是較老王妃更凄慘?”

“四哥，道理是這樣沒錯，可老王妃姓郝舍裡，是孝誠皇後的妹妹，太子的姨母，皇阿瑪看太子的情面……”

我心說諾尼的母親還姓佟佳呢。當初嶽樂判諾尼母子監禁可一點沒看皇阿瑪的面子。再皇阿瑪冊孝誠皇後就是康熙四年。

佟佳氏、郝舍裡氏兩大後家的當家人佟國維和索額圖不睦多年，鬥得是你來我往。天知道這其中多少恩怨情仇?

不過涉及太子，我沉默不語。

胤祥自己住了口，搖搖頭，換了話題“四哥，不管怎麼說，昨兒母妃問起绮福晉，這于绮福晉倒是件幸事！”

乘着碰杯機會，胤祥悄聲告我：“四哥，富察說舒舒覺羅為此不忿，連日來沒少跟人說绮福晉八字不好，不僅克父母，還專克姊妹。”

“先绮雲跟她一塊選秀，受她拖累，到手的十福晉，變成了十側福晉。現在八嫂外家降爵，她反得了意。甚至于跟四嫂、小四嫂、耿福晉也這麼講，還叫四嫂、小四嫂、耿福晉小心，别跟她姐姐妹妹的，小心被她給妨了！”

我……

我知道舒舒覺羅不待見绮羅，但沒想到竟然嘴碎到來挑撥我後院。

我很生氣，恨不能割了她的舌頭。

“四哥，”胤祥寬慰我：“舒舒覺羅婦人之言，您别跟她一般見識。您隻要提醒绮福晉小心舒舒覺羅就是了，以绮福晉的聰慧，但凡有心提防，自然無礙！”

“十三弟，多謝你告訴！”我跟胤祥碰杯。

放下酒杯，提壺斟酒，胤祥忽而笑道：“四哥，我還聽說了一件事。”

“什麼事？”

“绮禮跟前的姨娘懷孕了，臘月十五才剛診出來的喜脈，據說都三個月了！”

“三個月?”我一愣：“才診出來？”

不是一個月就會害喜嗎？

“四哥，你想啊，這日子倒推就是九月，十月初三皇太後六十萬壽。”

說着話，胤祥笑了，我也明白了。

绮禮不滿意绮霞、宜妃給他指玉容，奈何形勢逼人，隻能提前給喜歡的姨娘一個長子女。

這原是人之常情。似我的長子弘昐也是這麼來的。

“八嫂聽說後就很生氣，很說了绮禮一頓，甚至于讓把孩子給落了。”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怪绮霞至今沒得生養，這個心就很不好。我很不以為然。

“打臘月二十，諾尼告狀之後，八嫂方不響了！”

“這個姨娘倒是有些福氣！”話音出口，我心裡一動：這似曾相識的感慨——绮禮姨娘，绮羅，都是绮禮喜歡在意的人，偏兩個人都從這一個案子收益，而倒黴的恰恰是欺辱绮羅和绮禮姨娘的绮霞。

這未免也太過巧合！

按刑偵推手的說法，一件無頭案的偵查都是從收益方開始。這個案子的幕後推手，該不會是，绮禮吧？

“四哥?”胤祥疑惑地望着我。

“我忽然有了一個想法，十三弟，你說，有沒可能這案子是绮禮給翻騰出來的？”

“绮禮?”胤祥一臉驚異。

“十三弟，绮禮早前跟五弟、八弟走得近，再還有太白樓，你親見的，”我歎一口氣：“绮羅歸我，原是陰差陽錯，不在绮禮計劃之中。”

胤祥點頭。

“指婚後，郭絡羅家對绮羅各種無視，不出頭，宮裡也許多我苛待绮羅的謠言，绮禮放不下绮羅，必然要替她籌劃——過去大半年，我以為绮禮的心思都在绮羅身上。”

“比如绮羅的眼睛生得跟旁人不同，很容易讓人拿她生母的出身來做文章——家常都拿脂粉遮掩。绮禮就生出觀音圖的主意。隻要他參照绮羅形容畫的觀音圖流傳夠廣，得到世人認可，就不會再有不開眼地以此來嘲笑绮羅！”

我說得委婉，胤祥卻是聽懂了，點頭：“不錯！觀音圖确是個好主意！”

“中秋後，绮羅病情加劇，绮禮到處給绮羅祈福不算，又想求好太醫，這便就想折想到了皇太後身上。”

“知道皇太後的脾氣，绮禮接受宜妃的指婚提議，提前安排好了中意的姨娘。然後通過五弟進觀音圖，在皇太後跟前露了臉。”

“一切按部就班，臘月初八皇太後指婚，臘月十五绮禮姨娘診出身孕。沒想八弟妹跳出來讓绮禮姨娘落胎。绮禮自然不願意，甚至于煩透了八弟妹的指手畫腳，決意消消她的氣焰。”

“安王是八弟妹的外家，也是八弟妹每嘗高人一頭的底氣。俗話說‘蛇打七寸’，绮禮決定從安王下手！”

“等等，四哥，您說的都有道理，但有個問題，似咱們兄弟早前都沒聽說過諾尼，绮禮又從何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