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弟,你忘了?绮禮現任内閣中書。内閣中書這個位置,官階雖說不高,但得天獨厚,可以查閱開朝以來的一切禦批诏書。”
“還是十月皇阿瑪巡視河道的時候,我就曾疑惑皇阿瑪為什麼點绮禮随扈出行。他擔得了起草聖旨诏書這樣的差嗎?”
“事實上绮禮不僅擔起來了,且措辭,行文都很老道。可見绮禮對曆年诏書内容、格式、措辭、語氣的熟稔。由此绮禮能知道諾尼母子案,一點都不奇怪!”
“确實,”胤祥認同:“一般新進士入職,都見習一年,後續才慢慢增加實務。绮禮授官隻半年,就能獨當一面,必是下過苦功。”
“諾尼得绮禮提點擊鼓鳴冤,現蒙皇阿瑪恩典,恢複貝勒爵,安王一系獲罪降爵。八弟妹氣焰受挫,绮禮姨娘胎兒得保,绮羅得宜妃庇護,現進宮請安,不會遭遇明目張膽的刁難——不然,即是自己往宜妃刀口上撞了!”
舒舒覺羅為啥到處拱火,還不是因為當面拿绮羅沒轍,隻能搞這些暗搓搓?
“如此一舉三得,還不招人疑心。再把這事跟前面的觀音圖聯系到一塊,就會發現根本是一脈相承,都是绮禮在為绮羅的将來鋪路!”
聽我講完,胤祥禁不住感歎:“這案子若真的是绮禮給翻出來的,绮禮這心機,這城府也太深了吧!”
是啊,甚至于能揣測皇阿瑪的态度,确定諾尼能翻案,反之,可就是搬石頭砸腳——绮羅死定了。
妄揣聖意犯忌,即便我也不能說。
“深不深,”我無奈自嘲:“十三弟,绮羅是绮禮的學生。若不是一場風雪,咱們誰看出她精通音律,善能磨墨?”
甚至于還通醫理,知道“麥門冬,青仁心”,識破我毒害她的陰私。
若不是绮羅自己心虛,将我除她歸為太白樓相親,婚前失貞,我還真不知道要怎麼面對為把春花給十三弟毒害绮羅這種謀财害命的指控。
胤祥無言以對,良久方一聲歎息:“绮禮對绮福晉這個妹子倒好,卻是将他老子娘,兄弟姊妹,甚至于他自己的前程都置于險地。”
逃避選秀都是重罪,拿脂粉遮掩面貌參選,《大清律》未嘗有相關條目,是罪是罰,全在皇阿瑪一念之間。
心念轉過,我忽而恍然,為什麼打绮羅到春花都口必稱《大清律》,實在是她們為了犯法學法,将《大清律》研究了個透。
這個心機,也是夠夠的!
“或許,”我忽然想到:“绮禮答應接受绮霞、宜妃指婚不是逼迫——绮禮知道自己在玩火,擔心有一天東窗事發,似绮羅一樣為郭絡羅家當棄子抛棄,又拉上納蘭氏!”
比照明珠,隻要身上的人脈疊得夠多夠廣,皇阿瑪不一刀殺了他,就有轉圜時候——明珠至今還擔任議政内大臣,即便隻是一個虛銜。
“绮禮現才剛入仕,羽翼未豐,就能将郭絡羅阖府玩弄于掌中,待幾年——”
我心生懷疑:年羹堯真能制衡绮禮嗎?
“四哥,绮禮在意绮福晉,绮福晉現是您的庶福晉,有绮福晉在,绮禮不足無慮!”
理是這麼個理,就是绮羅倔犟脾氣,爺得替她擰過來,為爺所用。
……
午後送走胤祥,高無庸端着托盤來回:“爺,奴才領人搜查藥房,在董運來媳婦和宋保媳婦的衣箱子裡發現了爺早前賞绮主子的人參和爺賞給董格格的衣料首飾。”
董運來媳婦是夏花的嫂子,宋保媳婦是煎藥房管事,負責查驗藥渣。
百年人參比普通人參粗壯,即使切成了兩塊一兩,兩小塊半兩,我也能一眼看出跟尋常人參的不同。
所以爺賞绮羅的救命靈藥,過了董運來媳婦和宋保媳婦的手,就縮水了大半?
我氣炸了肺,恨不能即刻剁了她兩個的手,再問她們誰給的膽,敢克扣主子的藥?
“董運來媳婦交待,她因為常年漿洗,有筋骨疼的毛病,每嘗煎曼陀羅花水喝。今年五月初四她換進藥房負責為绮主子煎藥,董格格給她衣料和首飾,讓她拿曼陀羅花水給绮主子煎藥,承諾事成之後将她留在藥房,不必再回漿洗。”
《本草》曰:曼陀羅花善麻醉。
果然!
爺就說一個驚吓而已如何就要了绮羅的命?
原來是麻藥!
而夏花能知道麻藥,自然是早前在我跟前伺候時聽說過死囚犯喝麻藥假死,擡出停放時,因藥效過去,忽然行動被發現的案件。
如此便不怪當日绮羅死人一般全身失禁,摸不到心跳脈搏。
太醫來看也隻能開獨參湯吊命!
看到托盤裡的首飾原都是我與夏花的賞賜,我愈覺氣惱,擡手掀翻了托盤。
賤人,竟敢弑主!
虧爺相信她!還擡了她格格。
“高無庸!”
剛想吩咐高無庸懲夏花家法,轉念想起今兒已是臘月二十四,離年就五天了,正是各府人來人往時候。現打死夏花不僅晦氣,還招流言。特别是绮羅今兒才剛回府。
治夏花不在一時,且叫她多活幾日。
深吸一口氣,我按下心中怒氣,告訴高無庸:“接着說。”
“嗻。宋保媳婦交待今年五月初四,她發現董運來媳婦在藥房煎曼陀羅花水。董運來媳婦跟她哀告說她在漿洗上染了筋骨疼的毛病,看了郎中,郎中讓她家常拿曼陀羅花泡酒喝。爺家法規定内院仆婦當差不許喝酒。她不敢犯爺家法,隻求她行個方便,許她煎點藥水喝,又送了她兩塊衣料和兩樣首飾。”
“宋保媳婦就答應了。後來宋保媳婦聽說绮主子不行了,又看到爺賞绮主子的百年人參久煮不爛,就起了黑心,跟董運來家的商量隻拿一塊反複煎給绮主子,餘下的她二人均分。
煎藥房規定,藥渣都需留存一晝夜以備查驗。百年老參非尋常人參可比,宋保媳婦便生出反複煎藥的主意。
幸而绮羅命大,這要是人參藥力不夠,扛不住曼陀羅花的毒性,豈不就沒了?
那爺還打哪兒知道她會彈琴磨墨?
眼角掃過牆邊立規矩的秦栓兒、秦鎖兒,我問:“高福回來了嗎?”
高福小跑進來點頭哈腰:“爺,您吩咐!”
“宋保媳婦、董運來媳婦利欲熏心,貪墨主子藥材,拖出二門,杖斃!”
“嗻!”高福領命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