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恕罪,”秦栓兒磕頭:“奴才無能,隻知道绮主子家常演的曲子和爺迥然兩樣,不是常見的琵琶曲。”
就是說,除了這三支曲子,绮羅家常還改編了其他曲子。
細回憶昨兒绮羅那句“春花,我也準備了個曲子,唱給你聽,可好?”,我點頭:春花日日同绮羅一處,除了绮羅現編,還有什麼曲子沒有聽過?
《梅花引》這支曲,怕是連绮禮也沒聽過!
最後一個問題:“你绮主子什麼時候發現‘麥門冬,青仁心’的?”
“爺,绮主子在陶家莊這段時間,都是徐嬷嬷負責煎藥,绮主子從未接觸過藥材,奴才懷疑還是在府邸時候,绮主子就發現了!”
原來秦栓兒也以為绮羅早清醒了。
我望着秦栓兒沉吟:“證據?”
“貝勒爺明鑒,绮主子自打清醒後,對于端午的事還有為什麼身在陶家莊一字不提,一字不問,實在是不符常理!”
确實!
先前在府邸時候,我仔細回想:當時绮羅看似木呆呆的,卻是聽得懂人話的。
绮羅并沒有完全地無知無覺。
可惜,我心生懊悔:當時我礙于身份,沒和她說話,不然,何至于搞成現在這個局面?
“而春花,在昨日之前,并不知道‘麥門冬,青仁心’的故事。爺,昨兒绮主子起身後,春花特地問绮主子‘麥門冬,青仁心’什麼意思,又說绮主子不說,便使嬷嬷告訴绮禮,使绮禮來問绮主子!”
嗯?
春花早前不知道關于“麥門冬,青仁心”?甚至于绮禮也不知道,就隻绮羅一個人知道?
绮羅的學問不都是绮禮教的嗎?
我心裡生出疑惑:“那你绮主子是打哪兒知道的?”
“回爺的話,绮主子沒說。春花就說了些早年的事。”
“哦?”
绮羅不說,春花也不追問嗎?這是什麼道理?
“春花說她才進郭絡羅府,就知道绮主子是個不得勢的。隻是沒想绮主子雖然苛刻,見天的使她和春柳紮花做手絹,月底給月錢卻是大方,除了她分例的兩百錢外多給了她一百多錢。加上其他院的主子責奴才殺威棒,打死了兩個跟她一波進來的丫頭,绮主子則不管她做錯了什麼,都管着嬷嬷不許打,春花就安心待了下來。”
春花伺候绮羅九年,她進郭絡羅府時才剛八歲,绮羅更是隻有六歲。春花一個莊戶丫頭,能一眼看出绮羅不得勢,想必绮羅當時的處境很不好——是了,那年绮羅亡了生母姨娘,自身羸弱,算命的說活不過六歲。
奴才都是小人,看人下菜,想必對绮羅各種怠慢。
為人奴仆,就沒有不挨打受罵的,何況是才剛進府,啥都不懂的貧家小丫頭?那真叫是人人得而欺之。
绮羅安排春花春柳在房裡做手絹,不用東奔西走地傳話跑腿,隻這一樁,就替她倆省了多少是非口舌,诘難打罵?
更别提月底全額發放月錢不算,還額外加發賞錢。
绮羅小小年紀,即知善待丫頭,不欺弱小,我歎息:可謂造德精微,宅心仁厚。
佛說:相由心造。
绮羅心善,自然貌美。
春花丫頭能遇上绮羅這樣的主子,也是修來的福份!
“春花說绮主子家常除了吃飯睡覺,使她和春柳做衣裳手絹外萬事不管,甚至于去她們家老太太、太太上房請安也隻是為吃點心。绮主子待绮禮與旁人不同是因為绮禮每日都送绮主子點心。”
我……
早聽說绮羅饞嘴,但沒想到饞成這樣——一應父母長輩,連同绮禮這個教書先生,擱绮羅眼裡都當是個點心匣子?
先春花說——忽地我想起,胤祥當日問的是“你三爺待你主子比别人不同?”,現春花說的是“绮羅待绮禮與别人不同”,粗聽都是绮羅跟绮禮的關系,實質卻是绮羅、绮禮兩個人,兩個角度。
绮禮看绮羅是她學生,绮羅看绮禮則是點心匣子,還是自帶木牛流馬的那種,每日主動上門,這雖說荒唐,出人意料,但春花不知道秦栓兒秦鎖兒的存在,實沒必要跟绮羅演戲,而绮禮給绮羅銀子買吃買喝也早就名聲在外。
曆來都是學生感謝先生傳道受業解惑,給先生送禮,偏绮禮這個先生當的,卑微到了塵埃,得天天給绮羅送點心,即便绮羅不再跟他念書,已嫁了我,依舊鑽洞巴孔地趕年節,死命送東西。
如果绮禮不送點心會怎麼樣?
我心底浮出一個疑問,随即不免懷疑:绮羅不甘心歸我,該不是因為我沒點心賞她?
绮羅每天早晚兩頓點心,但我去,從沒給我擺過一樣。說不準,真就是等我自帶點心。
……
“春花說沒想到绮主子為了绮禮肯費心教她和春柳讀書識字!”
我……
早前春花說她的字是同绮羅一起跟绮禮學的,沒想是绮羅教的——我終于拿到春花撒謊的把柄!
不過為了绮禮是什麼意思?
我回想當日春花的話,說“替主子寫功課”。
我心裡犯疑:以绮禮每天拿點心哄着绮羅的做派,能給绮羅留多少功課,需要丫頭替寫?
绮羅又不似他,需要科舉。
提到科舉,我心裡一動。即便我等皇子不用科舉,書房師傅亦都留了許多抄書習字作業。真若全部自己做,那是要從早到晚忙個不停,再無暇他顧。
绮禮十歲即充任绮羅先生,每天教绮羅讀書識字,十四歲又以畫出名。
無論教書,還是學畫,都要時間——春花、春柳其實是替绮禮寫功課?
由此再回頭看春花去歲書的那張《好了歌》,雖是行書,仿的卻是歐陽詢《仲尼夢奠帖》的筆意。歐陽詢号稱“唐楷第一”,最出名的原是楷書,而绮禮楷書就是歐楷。
春花又撒謊——張冠李戴地欺哄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