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邸,我先進書房更換朝服。
秦栓兒回禀:“爺,秋柳午後來回說昨兒夜裡绮主子遲遲不睡,春花收拾箱籠,瞧了绮三爺送绮主子的年禮,發現除了銀錢、春衣、皮毛綢緞、燕窩蓮子等吃穿外還有兩套金玉珠鳳頭面。春花告訴绮主子說禮有了,绮主子瞧過後方上床歇息。”
兩套金玉珠鳳頭面?
這麼說绮羅昨兒愁的不是給绮禮的禮,而是給她未來三嫂玉容的禮。
我終于想起正妻和妾侍穿戴首飾規制的不同,比如早前為绮雲指為側福晉,郭絡羅家上下行動,打頭籌備嫁妝裡的首飾衣裳。
绮羅為我庶福晉,家常除了绮禮送的節禮,就沒一件好衣裳,一匹好綢緞。至于首飾頭面,就一個牡丹頭正像樣,并沒有珠鳳頭面——忽地,我想起,每逢年節,绮禮六箱子六箱子的給绮羅送東送□□沒有送過首飾頭面。
以绮禮的财力,自然不是珠寶首飾買不起,問題出在绮羅,绮羅不甘與我為妾,绮禮不想绮羅見景生情。
不想送卻還是送了——绮禮擔心绮羅為給玉容的禮着急。
绮禮倒是慮得周全!
但兩套金玉珠鳳頭面,绮羅過府吃喜酒,有一套作禮就夠了,再一套,想着剛剛乾清宮的珠光寶氣和绮羅的無華衣飾,我心裡一跳:是绮禮送給绮羅的!
绮禮對绮羅關心備至,一定知道绮羅的不甘心,也一定不會放任绮羅這輩子隻為我庶福晉——绮禮一定會為绮羅的晉位打算。
按制,我可有兩個側室福晉,現才有一個玉婷,還有一個空缺。
庶福晉晉側福晉一般都是誕育之功,比如生兒子。理論上隻要我賞绮羅避子湯,不給她子嗣,不給她請封,绮羅就不會晉位。但世事無絕對,绮禮不是束手待斃之人,參照突然冒出來的諾尼母子不孝案,天知道绮禮會憋什麼壞水,威逼利誘我擡绮羅位份?
何況宮裡還有一個長袖善舞的宜妃。
我不可不防。
……
想着當下我手裡能制控绮禮的唯一一張牌,我來绮羅院子。
時绮羅已散了發,擁被坐在炕上細賞那塊紅楓松花硯。
單看绮羅雪白手掌扣擊硯面的老練,我就知道绮羅今晚的歡喜是真的,她确是喜歡這塊硯台。想來不知打哪兒聽說松花硯後已向往很久了。
我雖說也喜歡硯台,但眼下,我看着绮羅明媚比春光的杏眼卻隻想于其中照映出我的身影——枉我喜歡绮羅幾年,入府近一年绮羅從沒對我笑過,一次也沒有。
我實在,實在是很不甘心。
我擱绮羅心眼裡竟然不如一塊硯台!
拿下绮羅手中的硯放進匣子,我摟過绮羅的肩,附耳輕笑:“今兒過年,照理得與福晉守歲。不過瞧你今晚乖巧,爺還是先賞你吧!”
绮羅才貌雙全,有些心氣,也是尋常。往後爺多哄着她,賞她些一般妾侍沒有的恩寵,自然叫她平氣。
但凡绮羅心歸了我,萬事以我為重,绮禮再多打算,不僅不足為慮,甚至于還能為我所用。
杏眼裡的光彩瞬間湮滅。
我見狀自是惱恨,幹脆地拿手蒙住了绮羅的眼睛,肆意亵弄,直待洩出了火,方發現绮羅已暈了過去。
對着不省人事的绮羅,我氣不打一處來:除夕守歲的恩寵,換到我後院誰身上,誰不是感恩戴德、使盡渾身解數地讨爺歡心?獨她與爺置氣!
這般不識好歹,真不如掐死算了!
不假思索的,我掐住了绮羅的喉嚨,手肘完全地淪陷在她溫軟的胸膛。
我……
我相思數年才娶進府的婦人,至今尤不甘心歸我——掐死了,就如绮羅所願了!
而我再難娶到绮羅這樣才容都合心意的福晉,且還将多出绮禮這個紮手仇家 。
怎麼想怎麼不上算。
唉,歎一口氣,我摸绮羅脈搏心跳,感她呼吸鼻息,渡氣給她,又掐她人中,救醒了她,許她繼續活着氣我……
進到上房,已然過了亥時。我接過高無庸手裡的石榴盆景轉遞給琴雅:“琴雅,今兒皇阿瑪賞爺兩盆盆景,爺瞧這盆石榴盆景花果紅豔,适合你擺,倒是拿來給你吧!”
“奴才謝爺惦念!”琴雅雙手接過盆栽,端詳一番笑道:“爺好眼力,這石榴盆景配奴才的玻璃炕屏正好!”
琴雅的炕屏是她娘家陪嫁,因其上的石榴花果太過紅火喜慶,隻過年才拿出來擺放。
朱紅聞聲搬走了窗口花幾上的紅梅,琴雅将盆景放到花幾上。我告訴琴雅:“一早還要進宮,早些歇吧。”
翠喜送水進來,琴雅服侍我淨面泡腳。
“爺,”琴雅跟我請教:“奴才愚昧,绮妹妹今晚寫的那個福字有什麼來曆嗎?”
這沒啥好隐瞞的,我幹脆告訴:“雖然皇阿瑪每年臘月都賜福臣下,字體各異,獨這一個福字是皇阿瑪為先太皇太後祈福所書,至今隻書過一回。宮裡也隻佛閣入門處才有。”
宮裡到處都是花色各異的福字,秀女佛閣上香,無不為自己的未來祈禱,不是真正的愛書懂書之人哪會留意到入門處一掠而過的福字碑?
绮羅能在經過處看到福字碑并用心記憶——即便是撒謊,也無可抹殺她于碑帖的造詣,隻怕比她的研墨水平也不遑多讓。
绮羅早先跟皇阿瑪說她“識得字兒”,嗯,識得字兒——我細品一刻,不免呵呵,她可真是太謙虛了!
皇阿瑪一向喜歡謙卑的宮人,我恍然發現:绮羅雖每嘗撒謊哄人,但也是真有才識,真藏拙抱樸,不與人争,無一點才德聲望。真可算謙遜卑弱!
……
“佛閣入門啊!”琴雅歎息。
為驅散腦子裡突然冒出來的不該有的念頭,我好聲安慰:“宮裡成千上萬的福字。琴雅,你不善書,留意不到也是正常。”
就别跟绮羅比了,壓根沒得比。
“自古‘金無赤足,人無完人’。别看绮羅有些才識,但她人生得太過嬌俏,行事脾性就不免恣意妄為,未必是福。今兒除夕算是囫囵過去了。明兒進宮還得你看顧。别叫她闖禍。”
既沒能掐死绮羅,就還得繼續擔責照看她,不叫她闖禍,連累到我。唉,身為皇子阿哥,為一個妾這般操心,我也是絕無僅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