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駕出城後,我方登上玉婷的馬車。
“爺,”玉婷遞上熱手巾把子給我擦臉,丫頭搏棋,捧硯擺上早飯。
兩樣饽饽、煮雞蛋、糟鴨信、香油伴玉堂醬菜。玉婷拿碗盛粥:“爺,您護駕辛苦,這是奴婢上車後現熬的燕窩粥,最是養胃,您請用。”
“有心了!”我點頭。
“這壇糟鴨信,是奴婢聽說南巡後現糟的。您嘗嘗!”
既是玉婷自己糟的,顯見得公中沒有。出門不比在家,一切從簡。想吃得自在,就得似玉婷這樣自備路菜路糧。绮羅家常望空發呆,扶手不動,一準什麼預備都沒有。
早飯就隻有饽饽、雞蛋、梗米粥、幹鹹菜等大衆飲食,連滴香油都沒有。
笃笃笃,玉婷敲雞蛋,剝開搗碎後淋了醬麻油遞給我:“爺,再一會兒就該用午飯了,這饽饽結實,您且先用個雞蛋吧!”
水煮蛋是最常見的路糧。為奴才婦人包圍的我,吃水煮蛋曆來都加一堆調味。绮羅吃水煮蛋卻是什麼都不加。我其實挺想試試。
但今天,我夾了一塊為醬麻油浸透的蛋黃無聲歎息:又沒可能了。
……
輪到我的崗,我自玉婷馬車上下來,方問高無庸:“你绮主子呢?”
第一回出門還好吧?
高無庸回:“爺,秦栓兒回說绮主子用過早飯後一直在睡覺!”
難得出趟門,绮羅對沿途的景緻都沒興緻嗎?竟然又躺下了!
“不是暈車吧?”我關心問道。
“爺明鑒,绮主子早飯用了一碗粥、一個雞蛋、四個饽饽!”
四個饽饽!我很吃驚:今兒饽饽這麼對绮羅胃口?一氣吃這許多。
不過能吃,就不是暈車。绮羅可能單純就是困倦——绮羅今兒起得确是比平日都早。
……
通州漕運碼頭登船又是大哥他們的班。到碼頭後玉婷服侍我換穿朝服以備下車迎太子,再迎皇阿瑪、皇太後、宜妃、母妃登龍舟。
收拾好衣包,玉婷疑惑:“绮妹妹怎麼還沒來?”
照理绮羅該來車駕前迎玉婷。
現沒來,我不免揣測绮羅是不是犯了病。
似陶家莊離京城不過四十裡,去歲臘月高福護送绮羅回府,绮羅下車就躺了。今兒近百裡的路,绮羅多半也難支撐。
轉念想到绮羅身邊現有秦栓兒、秦鎖兒,秦栓兒沒來回請太醫,绮羅一準無礙。
既然绮羅無事,我丢下一句:“爺得走了!”
自顧下車。
绮羅家常梳頭洗臉各種磨蹭,她迎玉婷遲就遲了,我迎太子可不能遲!
下車瞧到秦栓兒、春花合力架着走路軟腿打飄的绮羅遠遠過來,我徹底放下心來:绮羅頭回出遠門,不适應坐車,在所難免,但凡不犯病就好。
……
跟随皇太後、皇阿瑪、母妃、太子登上禦舟,三呼萬歲起身,隻看到了玉婷,沒見绮羅,我不免沉吟:绮羅這便就告假了不成?
就她那個身子,早些歇息也好……
值完一班崗,登上内務府分派給我的船。
玉婷一見我就忙不疊告訴:“爺,船上地方有限,隻五間寬倉。似爺見客、書房、卧房得三間。奴婢待客,還有卧房也得兩間。說不得隻能委屈绮妹妹跟搏棋、捧硯她們一樣住船尾的小倉。”
绮羅心氣太高。玉婷的小性,正合磨砺绮羅脾性。
我想绮羅,卧房召她也容易。
點點頭,示意我知道了。
“爺,绮妹妹馬車上下來人就軟倒了,實在上不得龍舟,”玉婷又告訴:“奴婢替绮妹妹在娘娘跟前告了假,叫她先回來歇着。剛奴婢聽說绮妹妹一直眩暈反胃,正打算過去看看,爺是不是也過去瞧瞧?”
瞧是要瞧,但不能和玉婷一道。
當着玉婷,我沒有和绮羅說話的道理,白擔一個探視的名兒,倒是另挑時間,我自己去的好。
“回頭再說吧,”我淡然拒絕:“爺現得去書房瞧瞧!”
書桌上已然壘了一疊門人拜貼和孝敬禮單。
我無心瞧看,自顧喝茶,又臨了兩張紙,高無庸方來告訴:“爺,秦栓兒說绮主子自上船已吐了三回。”
暈這麼厲害?這船都還沒開呢!
丢下筆我親自來瞧。
隻擺得下一張床一張桌的仄窄船艙裡绮羅抱着痰盂幹嘔,若非春花在一邊死力架着,绮羅整個人怕是都要埋痰盂裡面去了。
我見狀不免皺眉,問秦栓兒:“沒回側福晉請太醫嗎?”
秦栓兒答應:“爺,剛側福晉來瞧奴才主子時已吩咐高管家請過太醫了。隻是值班的太醫都為八福晉,九福晉請去看診了,高管家現留了人在太醫處候着,及等太醫回來就請了來替奴才主子瞧!”
绮霞?
午宴時绮霞還在皇太後、皇阿瑪、宜妃跟前談笑風生,現能有什麼病?
多半是知道了绮羅暈車馬,故意地請走太醫——绮霞不想绮羅在皇太後、皇阿瑪跟前露面。
若隻一味幹等,隻怕等到天黑,也請不來太醫。
“高福,”我吩咐:“既然太醫院沒人,還不趕緊地往岸上請去?”
高福答應去了。
绮羅不為所動地繼續抱着痰盂,隻春花撩眼皮飛快地掃了我一眼,掃得我心裡一跳。抖想起去歲春花說願意留下的情形,一時間怔愣在原地。
以春花對绮羅的忠心,原是擡舉通房的最好人選。但現在,我苦笑:不管春花願不願意,她都是十三弟的人了!
……
大夫瞧過後開了一劑湯藥,我瞧過方子,使人煎藥送來。绮羅喝一口,立又哇地一聲吐了出來。春花慌地丢下藥碗,給绮羅撫背:“主子,主子!”
我看着不是事,問大夫:“原就是惡心想吐,現喝不下藥,還有沒其他法子?”
“貝勒爺,”大夫回我:“福晉生在北方,第一次乘船,眩暈惡心在所難免。一時喝不下藥,可以緩緩再喝,多喝幾劑,就好了!”
想着正月裡绮羅連喝十二副退燒藥才開始退燒的故事,我歎一口氣,示意高福領走了大夫。
“春花,”我站起身:“這藥你看着你主子慢慢喝,爺還有事,你主子要什麼,隻管吩咐秦栓兒、秦鎖兒跟高福要去。”
……
龍舟出行都是白天停船見客,夜裡行船。
回到書房,已候了許多門下,說不得一一召見……
送走最後一個門下,聽高無庸告訴:“爺,秦栓兒回說爺走後不久,绮主子就睡了,現還在睡!”
夜裡又是我的班。淩晨回來睡覺,一合眼便覺得床鋪在晃,睜開眼,床帳紋絲不動,再合眼,又晃。
我知道我現有些暈船,隻是不似绮羅那樣嚴重。小時候跟皇阿瑪出巡,我也曾過暈過車馬,後來習慣了,也就好了。暈船,大率也是如此。
早起伴駕,午後才得閑問绮羅。
“爺,”高無庸回道:“绮主子吐怕了,不肯吃飯喝藥!”
不吃飯哪兒成?
我來瞧绮羅。绮羅依舊抱着痰盂幹嘔。我見绮羅精神氣色都不大好,知道都是過去一天多沒好生吃飯喝藥的緣故,不免皺眉:绮羅有心疾,最講究飲食有度,這麼下去,可不行!
“高福,”我吩咐:“請了太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