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言想象了一下,我默然:不說市井小民,即便是我,至今也每常為绮羅所驚豔。
“似把這首曲子傳來濟甯的那位同行就說他當時覺得自己看到了仙女。直等看到一個極其體面的管家模樣的人抱住仙女的腿跪求,才反應過來眼前的仙女是京裡貴人的女眷。”
原來是樂戶将此曲傳過來的。
那個體面管家不用說就是高福了。
瞥一眼捏着帕子擦汗的高福,我思忖:京裡認識高福的不少,隻怕當日有比我早前所料想的更多人猜出了绮羅的身份。
畢竟她那個腰身獨一無二!
“管家打發常随尋人,貴人就坐馬車車轅上等。據說當時長亭的人什麼都不做了,都圍着貴人看,看的人可多了。等聽到常随回報說要送的人走了,貴人立就落了淚,随後爬上馬車,望着官道唱了這支曲子。”
“小人那同行看貴人傷心,跟着也覺傷心。正擦眼淚呢,不想貴人尋的哥哥沒走,竟是在前方的客棧住下來等貴人。現得了信,就趕了來。”
說到此處,琴師的語氣也添了興奮:“貴人一見,瞬間就笑了。貴人這一笑,所有人又都看傻了。似小人那同行就一直看着貴人跟她哥哥坐面前吃糕說話到離開,才回過神來。”
“然後小人的同行隔天也離開了京城,回到了濟甯。”
我疑惑:“這是為什麼?”
“老爺,”琴師撐不住笑道:“小人的同行看貴人吃稻香村的綠豆糕吃得香甜,又說别處再沒這麼好的點心鋪子,忽然就想吃家鄉的甏肉幹飯了。所以就趕回濟甯來了!”
我……
我實不知如何評價琴師京中同行的行為,但甏肉幹飯?
目光轉向酒席,看到桌子中間果有一甏肉,心說:不會就是這個肉吧?那我得嘗嘗。
“那就先唱這首《送别》吧,”我吩咐:“也不用胡琴琵琶,隻用竹笛伴奏。”
“是!”
琴師放下胡琴,拔出腰間的竹笛,試了試音,吹奏起來,歌女跟着唱道:“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歌女鵝蛋臉,丹鳳眼,頗有幾分姿色,歌喉更可算婉轉,但我端着酒杯,滿腦子裡想的卻是绮羅——想她至今都躲避着我,不說主動來找我了,竟是我去瞧她,也不甚熱情,完全無話。
我想绮羅為我彈琵琶唱曲 ,要怎麼做?
……
午後逛市井。
作為京杭大運河的咽喉要道,濟甯曆來有“江北小蘇州”之稱,市面可謂繁華。但再繁華,也都是南北交通的貨物,真正濟甯當地的特産很少——隻一個玉堂醬菜還算有名。但這個醬菜,京裡就有商鋪分号。
再一個魯錦,名兒叫得好聽,實質是土布——花樣再多,顔色再絢麗,也改變不了就是土布的事實。
跟内造的綢緞完全沒法比。
我完全不能理解玉婷買這玩意幹啥?還一買幾十匹,花花綠綠的,鄉土豔俗得吓人。
賞丫頭都賞不出去!
還說當禮物送人,沒得讓人恥笑。
但看玉婷興緻頗高,我想想還是随她高興好了,左右不過幾兩銀子的事。
……
晚飯後回府,看到绮羅照規矩在二門外候迎,我想着她的冷漠,恍若未見地自顧回了書房。
怎麼說我都是個爺,哪有人前拿自己的熱臉貼妾侍冷屁股的道理?
書房燈下補今天字書功課,高無庸進來禀告:“秦鎖兒回爺:绮主子今兒一天都在幫春花姑娘做鞋。”
绮羅閑得無聊,甯可在家替丫頭做鞋,也不願跟爺出門去逛,我歎息:绮羅這個倔犟脾性,真耐得住。
“剛李主子将今兒市買的魯錦賞了绮主子許多。”
我停下了筆。
玉婷想什麼呢?拿這土布帶回京充土産就算了,賞給一同來的绮羅算怎麼回事?
炫耀嗎?
绮羅真在意這些,今兒就一道兒去了。
至于土布,呵,绮羅連府裡分例棉花被子不是蠶絲都挑剔嫌棄,何能入眼?
玉婷這自以為是的毛病,實有些丢人。
“春花出門就全賞給了秦鎖兒、秦栓兒了。反是绮主子說好歹留一塊,春花才拿下了一塊。”
呵,爺就知道這土布賞丫頭都丢面,看吧,果然被春花給嫌棄了。
但绮羅為什麼還要留一塊?
我看向高無庸。
高無庸繼續:“進屋後绮主子問春花怎麼這麼大火。春花說見不得李主子這樣欺負绮主子。”
欺負?是了,玉婷就是想看绮羅明明不情願,卻因為位份低,不得不陪笑臉違心收下的笑話,即俗話說的“仗勢欺人”。
春花真不是個省油的燈,一眼看穿了玉婷心事不算,還挑撥绮羅。
依我家法——算了,我歎口氣,以绮羅的心眼,什麼不明白?
“绮主子就說這算什麼,李主子花錢買東西送她省了她的事。等回京後她把這些東西給各院主子送去,又說李主子如果也送的話,一定送得比她的好,然後問春花如果她是收禮的,會怎麼想?”
這個能怎麼想?不都是土布嗎?
難道還真有人拿這個做衣裳穿不成?
“春花姑娘不高興說:挑剩的才給我!”
我……
明明看不上,卻還要難看裡面挑揀高低。這就是俗話說的“不蒸饅頭争口氣”吧。
春花一個丫頭,氣性這麼大!
“绮主子就說自己做套最難看的穿。又問春花怎麼想?”
春花怎麼想我不知道,我隻知道家常绮羅衣飾都循規蹈矩,沒一點她筆下仕女的衣帶風流,這要是穿上了土布,辣的是我的眼睛。
绮羅一腔心思全花在給我添堵上。
“春花就拿兩個銀子荷包找秦栓兒秦鎖兒把東西又都要了回去。”
哼,玉婷給了绮羅跟我置氣的新思路,真叫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丢下筆,我來跨院。绮羅在家歇了一整天,精神好得很,都有閑心鬥氣了,不如服侍爺……
“爺,今兒绮主子在家幫春花做衣裳。”
鞋子做好了?衣裳?我心裡一凜:“什麼衣裳?”
高無庸垂頭回禀:“就是李主子前兩日賞绮主子的魯錦。”
我……
真做衣裳啊?我聽得頭疼:再有十天,就是皇阿瑪萬壽加端午兩個大節。
绮羅不會大過節的穿這個土布衣裳吧?
玉婷真是沒事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