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身衣裳,以前沒見過?”
绮羅的衣裳都是春花所制。春花——我方想起:過去七八天,我隻昨兒才見了一回绮羅,足夠春花替绮羅做兩套新衣了!
绮羅淡然回我:“李姐姐賞的,剛做好,今兒頭回穿!”
聞聲我想起在濟甯時玉婷賞绮羅的那些魯錦——绮羅不是說回京後送了各院的禮後再做來穿的嗎?怎麼今兒就穿來了?
嗯,想來是因為闆著,绮羅看出我幫着玉婷對她恩威并施,等不及回京,故意地找補我來了。
玉婷是有些小性,對于她拿土布賞人,我原不贊同。但就此批評玉婷,給她沒臉,也無必要——一件衣服而已。
“這衣服回去就收了罷,”我不說好也不說歹,隻告訴绮羅:“往後别穿了!”
绮羅低眉順眼地應了個是,再不出聲。
目測一下绮羅與我的距離,我不悅的放下酒杯:“坐過來些,隔這麼遠怎麼說話?”
懲一回家法,绮羅跟我的隔閡又深了。
绮羅聞聲動了動,移過來——有半寸嗎?
看绮羅明明不想跟我親近,卻還是靠近了我一點,我探手摟住了绮羅。
绮羅再聰明,再驕傲也都畏懼爺的家法,不敢正面抗命,隻能推诿拖延。
爺犯不着跟她幹耗。
“今兒叫你來,想與你瞧樣東西。”說話間瞧見绮羅的發簪,随手拔出、丢棄一邊:“怎麼還是金簪?端午節沒得簪子嗎?”
宮裡端午換夏裝,女子首飾也都由金換成珠玉。绮羅的玉簪都叫春花給砸了,爺必是得再與她一套,免得她出門丢人,徒生口舌。
绮羅将一應罪責都攬到了自己身上:“奴婢粗心,玉簪易碎,不及金簪經用!”
許是怕再次觸怒我,绮羅沒提落水丢簪的事,但如此一來,我的發簪送不出去了——身為家主,賞罰後院,都得有個因由,沒得無事獻殷勤或者尋隙的道理。
暫丢下簪子的事,我打開身側的琴匣,告訴:“绮羅,上月我得了這件東西,你瞧瞧可好?”
绮羅探頭一看,立刻誇贊:“好,很好!”
竟又開始敷衍。
我必不能允許。質問:“沒試怎知好?”
“這還用試?”绮羅一臉驚訝:“貝勒爺的東西還能不好?”
我竟不能反駁,唯有苦笑:“你說的很是。這琵琶爺送你了!”
绮羅起身行禮:“奴婢謝貝勒爺的賞!”
绮羅嘴上說得恭敬,實際沒一點試琴的意思。顯見得拿這琴與爺給她的玉簪分例一樣沒當回事。
我心裡不自在,自端起酒杯喝酒。绮羅也自覺地端着酒壺與我斟酒。
看到月光下绮羅的低眉順眼和身上的衣裳,我省到绮羅再不願意,現也是我的庶福晉,一身榮辱都系我身上——為我冤枉,懲家法,也隻能隐忍。現不過搶白我兩句而已,我一個爺,實沒必要跟她一般見識。
绮羅若是好性,也不能歸我!
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绮羅天生的任性,需要時間磨砺。
複又探手摟住了绮羅,我半真半假地抱怨:“你還是不說話比較可愛,一開口便讓人難過!”
句句堵心!
绮羅習慣性地想念經,轉記起我的話,複又抿緊了嘴巴。
眼見绮羅受教,我忍不住輕笑:能聽進爺的話就好。
既然不肯彈琴,那便做點别的吧。
低頭親吻绮羅。绮羅沒遵規矩地迎合我,反是握緊了衣襟。我微微一怔,順着她的眼光明白了她的顧慮——一簾之外的奴才。
但越是如此爺越是得就地辦了她。不然爺興師動衆地送琴連個響都沒有,這臉要往哪裡擱?
何況外面除了高無庸,就是傅鼐、春花和高福。都是貼身伺候的,又什麼沒有聽過?
現绮羅知道不好意思了?早幹什麼去了?也不細想想爺府裡“新人喜夜不許出聲”的規矩是怎麼來的?
爺的臉自她進府的第一天就叫她給丢淨了。
爺在她身上丢的臉,必還是得從她身上撿回來!
抓住绮羅的衣襟,我扯,沒扯動,再扯,依舊紋絲不動。我恨得咬牙——這該死的土布!
“绮羅,”我問:“春花在外面吧?”
有春花做要挾,绮羅即便不願意,終還是從了我……
绮羅倚我懷裡睡着了。我擡頭仰望天邊的月亮,低頭瞧懷裡的绮羅,心裡傷感:天上月圓,人間月半,月月月圓對月半。绮羅進府一年兩個月,整十四個圓月,爺今兒才同她人月兩團圓一回。
偏曾畫過《嫦娥奔月圖》、《月下梅花仕女圖》、《貂蟬拜月圖》等多幅月下仕女圖的绮羅打上船後自始自終沒瞧望過天穹月亮一眼。
若說不是有意為之,我實不能信。
如此回頭看那件絕無僅有的土布衣裳,就不隻是單純的後院鬥氣,還有故意地與我添堵了——绮羅将今夜我與她的疼寵視作與玉婷送她這土布一樣的小意。
她固是不敢拒絕,卻也明白無誤地嘲笑——她不領情!
绮羅,我抱緊懷裡的人,臉貼臉地喃喃發問: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驕傲?傷人傷己的驕傲?
爺明明這麼疼惜你,你為什麼就不肯睜開眼睛好好看看?非要這樣的拒爺于千裡之外?
到底要怎麼樣,你才肯甘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