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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目正堂前的花圃,玉婷、富察、舒舒覺羅跟所有人一樣停步賞花。獨绮羅帶着春花舉着纨扇仰望正堂皇阿瑪的禦賜牌匾。看就好好看吧,偏偏一掃而過,反對兩邊太子書的楹聯來回相看。
太子的字确是比皇阿瑪好,但皇阿瑪是君父,太子是臣子,怎可能越過皇阿瑪去?
轉想起上回衍聖公府绮羅帶春花于孔府大門對子的一頓奸臣名臣的胡謅,我一陣頭疼——現可不是孔府大堂,而是皇阿瑪禦駕。
沒猶豫地我緩步繞了過去——皇阿瑪就在堂上,動作快了,不免引人矚目
十三弟、十四弟也緩緩跟了過來,隻沒媳婦的十六弟留在了原地。
果然,離得近了,便聽得春花的诋毀:“曹寅也是不通。詩曰‘焉得谖草,言樹之背’,便說了這黃花菜得長在大樹的背面。曹寅倒好,當牡丹芍藥似的供在堂前!”
绮羅聞聲不說教訓春花慎言,反揮着纨扇輕拍春花的肩慶幸道:“幸好,幸好,當初皇上題的是‘萱瑞堂’,若是‘莠瑞堂’,曹寅這間正堂豈非要對着狗尾草了?”
既知道是皇阿瑪禦筆,竟然還敢玩笑?
我氣急,偏還不能疾步過去,更不能高聲喝止。
“噗嗤!”春花沒一點收斂地笑出了聲:“主子,您說得是。細究起來還是《詩經甫田》裡說得誠懇‘無田甫田,維莠驕驕,無思遠人,勞心忉忉。無田甫田,維莠桀桀。無思遠人,勞心怛怛。婉兮娈兮,總角丱兮。未幾見兮,突而弁兮’。”
“但凡一個人思念遠方的親人,原本是連地也懶怠種的,哪還有心思弄花兒呀。所以,啊,呵呵——”
绮羅纨扇遮臉,與春花相視而笑。鬼鬼祟祟的,看得爺想傳家法闆子教訓後院婦人貞靜規矩。
終于兩個不省心的禍害看到了我,不說不笑了,绮羅更是驚惶得拿鳳蝶牡丹纨扇遮住了嘴。
十三弟望望我,清了清嗓子,開始誇贊:“春花,沒成想,你這般通熟《詩三百》,但凡你主子提一句,你便都接得下文。”
話音未落身後傳來皇阿瑪的聲音:“十三,說什麼呢,這般熱鬧?”
皇阿瑪問的是胤祥,答應的卻是胤祯:“回皇阿瑪,兒子與四哥,十三哥賞花,正說到皇阿瑪題的匾好,便都想若能再配付門聯,可不是錦上添花的美事兒?”
“隻是說了半天,兒子們竟還未得。不想,”胤祯沖绮羅笑道:“绮福晉到先得了!”
顯然,十四弟也留意到绮羅看門對聯了,那堂上的皇阿瑪——皇阿瑪既出了正堂來問,必是也瞧到了!
绮羅這個闖禍精,才剛進門,就又闖禍了,且還叫皇阿瑪抓到了現場。
若隻一般門對,胤祯這麼講就算了,偏這對聯是太子書拟的,十四弟如此信口開河,不止把绮羅架到了火上,更是陷我和胤祥于不忠。
胤祯跟老八、老大走得近,我和胤祥卻是跟太子親厚,根本是兩個陣營。
借着側身讓路的空,我飛快地掃了一眼,皇阿瑪一向天恩難測,看不出喜怒,太子垂着眼,恍然與己無關。意外的是太子身後的老八,竟難得的收了臉上一貫的笑紋,垂着眼,似乎有了心事。
幾乎立時地,我想起绮禮外放那天,高福與我的禀告“奴才在長亭瞧到了五爺、八爺、九爺、十爺、十四爺!”
随即也醒悟到這回南巡十四弟與我異乎尋常地親近,顯見得是替老八摸绮羅的底來了。
老八的額娘原隻宮裡一個出身辛者庫的庶妃。他能有今天,跟他媳婦绮霞頗得聖寵有極大關聯。
過去十年,宮裡年輕一輩格格福晉裡,就數绮霞出身高,才學好,琴棋書畫樣樣善能,甚至能與皇阿瑪作詩唱和。
獨今年除夕,绮羅頭回出席乾清宮家宴,隻書了一個“福”字便蒙皇阿瑪禦賜松花硯,這回南巡又特指了一道來。
想必就此老八坐不住了。
“呃?”皇阿瑪跟着望向绮羅,饒有興趣:“绮羅,來,來,到前面來,将你這對子念給朕聽聽。”
绮羅家常深居簡出,懶與人交,與人老實平庸寡言饞嘴等刻闆印象。端午落水,绮羅真容畢現,颠覆了宮人認知,時隔小半個月,宮人于绮羅的好奇可謂是愈演愈烈。
皇阿瑪身處九五之巅,權掌天下,何能不知宮裡輿論風向?
這不,順水推舟試探來了。
绮羅可算知道了厲害,眼望着我跟我求救。
但我不是胤祯,我是兄,他是弟。他可以任性,我則必須以身作則,不能跟他一樣胡亂插口。
在皇阿瑪問我話前,我實不能輕舉妄動,更别說還是因為後院婦人妄動。
不然皇阿瑪一下子就會察覺出我對绮羅的不同。
這與我和绮羅可不是什麼好事。
绮羅選秀扮醜裝傻欺君是既成事實,我想保绮羅,就得先撇清我縱容她,幫她遮掩的關系,再見景生情……
绮羅得不到我的回應,皺巴着臉攪着手絹磨蹭到皇阿瑪駕前行禮:“奴婢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金安。”
“十四阿哥說,你得了付對聯?念出來,朕來評評。”皇阿瑪和煦笑道。
“回皇上,這個對聯算不得奴婢所作,”绮羅愁眉苦臉地謙辭:“奴婢見現今堂上這兩句舊詩‘樓中飲興因明月,江上詩情為晚霞’用得好,便自不量力,東施效颦,依葫蘆畫瓢,勉為其難,畫虎不成反累貓般的掐了副對子,實在不敢有污聖聽。”
能知道原來的聯對也有來曆,現做也得包圓乎了,我心裡歎氣:绮羅既有這份聰明,怎麼早先不用?
非得東張西望的亂看亂議,惹出事來再描補。可是亡羊補牢?
皇阿瑪聽着不耐煩,搖頭問我:“老四,到底是什麼對子?你這媳婦兒叽咕了半天,偏就不說正題。平時在家,也是這樣?”
皇阿瑪問,我必是要答,特别是兩個問題還都是陷阱。
第一個問題,皇阿瑪已問了绮羅兩遍,這第三遍問了我,我何能替绮羅代筆,給皇阿瑪欺君印象?
這個問題還是得叫绮羅自己答。
以绮羅的才華應該能現湊出一副對子吧?
第二個問題,呵,即便普通人家,小夫妻在父母跟前都不能随便說話,何況是我等級森嚴的天家?
我身為皇子,當以國事為重,何能知道妾侍日常?
所以我不能答是,也不能答不是,更不能詳細作答,我隻能拿出家主的氣勢,呵斥:“扭扭捏捏的,還不揀要緊的說?”
捏帕子不停擦拭額角的熱汗,绮羅小聲嘟囔:“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煥煙霞。”
“好!”十四弟的鼓掌贊歎,唬了绮羅一跳。绮羅瞬間閉緊了嘴,跟受驚的小獸一樣警惕地望向胤祯。
胤祯輕佻地抛绮羅一個媚眼,轉向皇阿瑪:“皇阿瑪,绮羅這付對子如何,可配得皇阿瑪的題匾?”
聞言我心裡一跳,绮羅是我的庶福晉,跟胤祯早前連話都沒說過。剛胤祯言語擠兌绮羅當場作對不算,現又是擠眉弄眼地替她跟皇阿瑪讨賞,如此再關聯上端午舒舒覺羅推绮羅落水——我有了不好的猜想:胤祯為母妃驕縱得無法無天,他該不是見色起意了吧?
這可有些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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