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宮出來,我立刻召喚高福:“爺早前使你做的漢衣襦裙呢?送去給你绮主子,再接了你绮主子去玄武湖!”
绮羅生母原是曹寅家伎,一準遊過莫愁湖,聽過莫愁的故事,連帶地绮羅也知道這個故事。
绮羅畫那套《莫愁舞西洲》時以宮妝隐藏相貌,想必就是汲取了莫愁的教訓,隻想遠離我皇室宗親,嫁一才子官宦,從此夫唱婦随,白頭偕老。
俗話說“讀史以明智,鑒往而知來”。绮羅熟讀史書,深知紅顔薄命的道理,藏愚守拙,自求多福,原無可厚非。
绮羅不知道爺喜歡《西洲曲》,早收了她這一套《莫愁圖》,這是她和爺注定的緣分。
绮羅既以莫愁自比,又愛《西洲曲》,現這個節氣爺約她出遊自然是去蓮花池。
并蒂蓮稀有,今兒皇阿瑪遊後,消息傳開,莫愁湖必然遊人如織。我領绮羅遊湖不欲為人知曉,倒是避開莫愁湖,去玄武湖的好。
……
換穿上孺衫、羅裙的绮羅,露出了往日包裹在旗裝裡的脖頸、鎖骨,白瓷瓷,粉嘟嘟的,不僅看着清涼,且映襯得一張臉愈賽芙蓉,至于胸——饒是被绮羅拿琵琶遮擋住了,我尤是定了定神,方緩過了勁。
果然,绮羅的身姿是最好的,壓根不是玉婷所能比。穿西洋裙子一準也好看!
仰脖喝下杯子裡的酒,我召喚幹站不動的绮羅:“過來!”
羅裙輕曳,绮羅抱着琵琶拘謹走向我。
據說漢女走路講究一個足不出裙。為控制步态,甚至于纏足。绮羅沒纏足,當下的步幅卻是邁得比小腳女人還小,沒一點前日跟春花吹噓地一氣點十個八個菜的豪氣。
比起吃茄子,绮羅顯然更畏懼我,尤其是跟我獨處時候——五月十五那回也是。
明明在濟甯的時候,绮羅還親昵地拉我衣袖。這一切變故都始于五月初八我情急之下責她的那記耳光。
绮羅以為我疑她,且不許她自辨,叫了玉婷來懲她家法闆著。
現绮羅眼裡的我一準是喜怒無常,不可理喻,所以戰戰兢兢地,想跑又不敢跑,隻想遠着我!
好容易挪到酒桌前,绮羅又站住了。
照理一照面绮羅就該給我請安。眼見绮羅不言不語,想想我也不出聲,隻眼神示意绮羅坐我身邊的椅子,随手拿起酒壺斟酒——怎麼說我都是一個爺,沒得一見妾侍就說個不停,話比妾侍還多的理。
绮羅無聲坐下,慌手慌腳地碰到了琴弦,“铮”一聲響,唬了她自己一跳,我也跟着一驚。
琴弦鋒利,绮羅手指嬌軟,我真擔心她一個沒留意就劃破了手。
眼瞅見绮羅手指無礙,虛驚一場,我複了鎮定,繼續斟酒。斟滿一杯酒,徐徐喝下……
放下酒杯,绮羅尤幹坐發呆,我不得不出聲提點:“不想彈?”
绮羅聞聲一愣,想起五月十五我送琵琶的故事,如夢方醒地開始彈《西洲曲》……
不比八日前的鎮定,绮羅慌張得厲害,一連出了好幾個錯。我知道绮羅膽小沒用的脾性,便隻當不知,等她自己慢慢平複……
“菱葉萦波荷飐風,荷花深處小船通”。
畫舫泊入荷塘深處,紗窗為田田荷葉,亭亭荷花所掩圍,绮羅的心沉靜下來,專心曲子,再不出錯。
一曲演完,我放下自斟自飲的酒杯,剪了身側花瓶裡的一朵紅蓮簪到绮羅發間,問:“能舞嗎?”
绮羅杏眼定住,好一刻方才點頭。
肯認就好!
我暗舒一口氣。
不比琵琶刺繡書畫幾樣,都有确鑿的人證物證,绮羅會舞蹈完全是我賞《莫愁圖》的推理,并無實質證據。
“爺來彈!”
拿過琵琶,我推绮羅下場。
绮羅垂首走到船艙中間,斂肩、擰腰、傾胯,甩袖,即刻擺了個跟我那套三千兩的《莫愁舞西洲》第一張圖一模一樣的姿勢。
原來這張是起式。
我心裡點頭,随即撥響了琵琶,绮羅踩着節拍一個妖娆擰腰、傾胯,看得我一愣神,即刻錯了半拍。
合眼穩住手裡的曲子,方才睜開——才剛說绮羅慌張,我又何嘗不是?
看過許多舞蹈,再沒見過绮羅這樣的身韻風情。
這一刻我可算明白唐玄宗為什麼喜歡看楊玉環跳舞了,這豐腴美人舞蹈起來,跟一般身無二兩肉的舞姬,完全不同。
……
如此反複,绮羅連跳三遍我才找全了一套四幅畫裡的四個動作。
确認绮羅沒有推诿搪塞躲懶。
其時整支舞我還沒完整鑒賞。但我還能彈,绮羅卻已累得在喘,舞不動了。
丢下琵琶,我抱绮羅上了船艙裡新添置的羅漢床,緩緩地度氣與她。
對于绮羅的心悸,我早生後悔,今兒自然是更悔了。但事已至此,再悔,已發生的事也無可更改,惟有好生疼惜她……
绮羅太會躲懶,我疼歸疼,該要的賬還是得要——總之,得給她一個爺明察秋毫,不好敷衍的深刻印象。
雲消雨散,我方問:“绮羅,爺的端午節荷包呢?”
绮羅合眼欲睡,聞聲一驚,睜開了眼,滿眼張惶。
這般聰慧一個人,偏生就一個老鼠膽子,連丫頭都管不住,幸而爺知道真相,不然又是誤會。
我了然于胸:“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