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了。”绮羅杏眼眨都沒眨一下地跟我訴苦:“奴婢遇到強盜了,很多人,搶了奴婢的兔子不算,還要搶貝勒爺與奴婢的小紅馬。”
很好,我舒一口氣:绮羅的口供和春花那句強盜對上了!
看來兩人已商量好對策,對過了口供——這就好!
諾敏飛揚跋扈,巧取豪奪,日常行事确是跟強盜無異。隻沒人敢似绮羅、春花這樣無所畏懼地抱怨出來。
既然諾敏這回看上了爺與绮羅的大宛馬,搶劫搶爺頭上來了,我迅速拿定主意:
正愁怎麼将十三弟跟諾敏疏離開,這算是個機會,就是要怎麼發揮?
諾敏怎麼說都是皇太後的娘家人,不能傷了面子和氣,而绮羅春花也不能陪進去……
看我不說話,绮羅開始抽鼻子:“奴婢想射箭來着,沒成想箭用完了,一着急,就把弓丢了過去,砸到那個強盜頭子,他們的人慌了,奴婢方趁亂撿了條性命。”
就绮羅那個射箭水平,确是拿弓砸人更為快捷。這砸弓的原因有了,但口說無憑,證據呢?
“嗚嗚,他們那許多人,”绮羅挂着眼淚跟我哭訴不上算,還拉扯我衣袖:“貝勒爺,您要替奴婢做主啊!”
雖沒見到諾敏的随從,但身份使然,諾敏出門前呼後擁,十幾二十個馬夫侍衛是起碼的。
對比绮羅一個丫頭兩個内侍的配置,确是聲勢浩大。
單以随從人數看,绮羅确無主動挑釁諾敏的可能。
不過绮羅剛剛話裡有個天大漏洞。
“胡說,”我呵斥绮羅:“圍場哪兒來的強盜?”
圍場駐軍和禦前侍衛、護衛營是幹什麼吃的?
“真是強盜,”绮羅信誓旦旦地與我佐證:“她先搶了奴婢辛苦射死的兔子,然後再拿箭射奴婢,見沒射着,就用言語騙奴婢的馬,奴婢沒給她騙,她便惱了,說自己是和碩諾敏格格,奴婢見她未曾穿朝服,便細問了兩句,她便就急了,過來搶了。”
終于抓到了關鍵,我趕緊詢問:“你說她拿箭射你?”
搶兔子事小,射箭傷人卻是圍場大忌。但有這個把柄在手,即便皇太後想維護諾敏,也得顧忌宗室公議。
绮羅怎麼說都是選秀出身,皇阿瑪谕旨親指的皇子福晉。
諾敏既敢為一隻兔子,一匹馬對绮羅放箭,天知道下回會對誰?
绮羅沒白讀《大清律》,瞬間明了我的意思,補充人證物證:“是,那箭從奴婢背後過來,射到了樹上。春花,秦鎖兒,秦栓兒也都瞧見的,那支箭,秦栓兒認識路,讓他去找!”
一同來的胤祥得了機會立刻為绮羅脫罪:“四哥,若真是如此,這便是諾敏惹事在先,怨不得绮福晉。”
理是這麼個理,但绮羅慣會撒謊,我真沒把握她話裡的真假。再說諾敏也不是傻子,會白放着證據不管?現在去,即便原來有的證據,多半也沒了。
轉念想起王富貴在呢,不想為他反咬一口诽謗,必是得去。
将绮羅抱坐到我的馬上,我吩咐:“秦栓兒,你來帶路。”
……
“嗻!”
秦栓兒答應一聲,飛身上了绮羅的馬,領頭往圍場出口走。
走不到一刻鐘,秦栓兒進了一片林子,指着一株樹回禀:“爺,就是這棵樹,箭被拔走了。隻還有個箭眼。”
箭眼不大,但袒露的一點新鮮木色已足夠說明事發不久,而離地七尺的高度,正是我懷裡绮羅騎馬時的肩高——遠高于圍場獵物的高度。最重要的是箭眼所在樹幹背對圍場入口,完全印證了绮羅對諾敏背後射箭的指控。
“春花、秦栓兒、秦鎖兒,”我吩咐:“站到你們當時的站位上去。”
秦栓兒将大宛馬往後牽了牽,春花坐在另一匹馬上,秦鎖兒将馬牽到與大苑馬并行。如此箭的方向一目了然。
“王公公,”我問王富貴:“您可瞧明白了?”
“回四貝勒,老奴這就回宮複命。”王富貴嘴裡答應得挺好,卻不死心:“隻是,太後傳绮福晉過去!”
過去?呵,我冷笑:誘導绮羅改口供?做夢去吧。爺既拿住了諾敏這樁大錯,即有了替十三弟拒婚的絕好理由。必是得押着绮羅這個人證。
低頭看到懷裡绮羅的青白臉色,我冷然拒絕:“她受了驚,騎不得馬,待找着馬車後,我立刻送她過去!”
我不信當着我的面,王富貴敢嚴詞逼供。
目送王富貴走遠,我方審懷裡的禍精:“你不知道她是和碩格格?圍場規矩:不是和碩格格以上的品級,進不來,你怎麼說?”
這兒還有一個漏洞。
绮羅呆住,半晌方才駁我:“奴婢不是和碩格格,不也進來了嗎?”
我沒脾氣。
敢情绮羅至今都沒鬧明白她自己的身份,以為這圍場人人能進。
不管出身如何,婦人最後的貴賤終歸是母以子貴,妻以夫貴。绮羅是爺的庶福晉,但有所出,最低也是個宗室格格,姓愛新覺羅。
反是和碩格格的格格未必再是格格。比如绮霞,她額娘嫁了内務府包衣出身的明尚,再不得封。
這麼明擺着的事,绮羅竟然都不明白。
“你是爺的庶福晉。”我敲绮羅腦袋:“福晉和格格不一樣,不許東拉西扯!”
“是,是!”绮羅習慣性地附和,轉思及前幾日的教訓,立刻耿住了脖子,皺眉苦思。
顯見得确是不知道圍場有這條規矩。
難得見绮羅犯蠢,且她這一蠢卻是抓到了諾敏一個極大錯處,解了胤祥的燃眉之急。我撐不住笑了,輕撫绮羅臉道:“罷了,一會兒見了皇太後,你便就這般如實回話吧!”
橫豎皇太後也沒什麼深沉心機,且绮羅已占足了理。
皇太後為了諾敏的名聲必是得息事甯人,不能再難為绮羅。
高福趕來一輛馬車,我抱绮羅躺了進去。我送绮羅來太後營帳,胤祥眼見沒他的事,告辭回了圍場。
走到半道,王富貴領了皇太後的恩旨來宣:“太後口谕,着太醫院羅美與郭絡羅氏診脈”。
太醫院醫正羅美曆來隻在皇阿瑪、皇太後、太子三處當差。即便是我,不得皇阿瑪恩旨也請不來羅美。
皇太後與绮羅這樣的恩典必然是想封绮羅的口,特别是十三弟還在場的情況下。
看來绮羅揮弓砸諾敏這個關不止過了,甚至于因禍得福,惠及心疾。
不得不說,绮羅有些福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