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是仰面喝了。
绮羅挾一塊，嗯，海棠做的海參，囫囵塞進嘴裡……
“绮妹妹進門差不多也有兩年了吧？”琴雅一邊替我布菜，一邊跟我告罪：“奴才疏忽，竟一直未教她伺候爺的禮數。如今耿妹妹管着家，我又在月中，正有時暇，不如讓她過來陪我說說話。”
琴雅作為嫡福晉，原是替我管教绮羅的最合适人選，但琴雅手黑，绮羅落她手裡，苦楚少不了。
我尚在沉吟，專心咀嚼海參地绮羅卻是噎到了，咳咳地很咳了幾聲方才順過了氣，沒頭尾地插口接話：“伺候福晉，原就是奴婢的本分。”
知道說什麼嗎，就敢接？
對于绮羅的無知無畏，我實在頭痛。轉念即覺得有必要與绮羅一個教訓——若都這樣不長心，隻怕将來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幾乎立時地，我拿定了主意，與琴雅道：“你隻别太勞煩了才好。”
绮羅一直以為她做妾委屈，其實根本不知道真正的妾字怎麼寫。
似秀英，進門幾年，每天起早貪黑地在上房立規矩，跟使喚丫頭一般端茶送水服侍琴雅，可敢訴過一聲？
至于幾個格格，在這上房更是戰戰兢兢，大氣都不敢出。
绮羅必得在琴雅手裡過一回，方知道爺對她的縱容維護。
……
既然琴雅以她還在月中有閑暇留绮羅說話，今兒我就沒必要留了，正好我也不想留。眼見該嘗的都嘗了，我站起身，笑道：“琴雅，你還在月中，需要修養。爺先走了！”
……
回到書房，我迫不及待地吩咐：“高無庸，傳了秦栓兒來！”
……
“爺吉祥！”秦栓兒進來與我請安。
“秦栓兒，”我問：“今兒你主子在家幹什麼了？”
又嗑一天瓜子?
“回爺的話，今早主子打上房給福晉請安回來後就在做荷包。”
做荷包?绮羅終于想起荷包這個茬了?
“荷包呢？”
剛怎麼沒瞧見?
因為還沒完工?
畢竟蘇繡特别費工。
“因為主子隻趕出來一個荷包，放在壽禮裡不好看，主子就塞枕頭下了，說不擱在壽禮裡。”
塞在枕下——想到绮羅平日放在枕下的《大樂賦》，我醒悟：绮羅想私下給我！
畢竟人口裡绮羅不通針線。
绮羅盼我今兒去她院子！
我看一眼鐘，戌時三刻，還不算晚。
想想我又問：“那今晚你主子為什麼預備四個冷盤?”
平日早飯還都有一兩樣炒菜呢！
“爺明鑒，主子原不知道今兒來上房要預備菜肴！”
“不知道?”我難以置信：南巡前不是都吃過好幾回了嗎？怎麼還會不知道?
“嗻。還是春花姐姐看到李側福晉跟前的博棋姑娘端着湯鍋才提醒主子說‘怎麼都端鍋帶碗的？’”
“主子就說‘難不成這貝勒府吃碗壽面，還要自己帶菜?先小阿哥滿月不都是廚房統一辦席嗎？’”
我……
顯然绮羅對于祝壽的理解就是吃席。一點沒想着爺和弘晖不同。爺是丈夫，家主，她作為爺的庶福晉，當潔齊酒食，敬奉爺。
果然還是《女誡》抄少了，不通婦行。
“主子吩咐奴才趕緊回院提幾樣菜來，因為今晚廚房沒預備主子的飯，就臨時拼湊了四個冷盤。”
我還是覺得不對。即便绮羅來上房吃席，春花、金婆子、徐婆子、帶秋花、秋柳、秦栓兒、秦鎖兒都不吃飯了嗎？
金婆子管廚房，能虧待自己?
“秦栓兒，你今晚吃的什麼？”
“回爺的話，是紅燒肉、蔥爆羊肉、白菜豆腐和炒芹菜。”
好吧，都是家常菜肴，端去上房，還是落第：秀英有鮑魚，海棠有海參，其他幾個格格也都有對蝦、瑤柱等珍惜海産。獨绮羅啥都沒有——绮羅若有，以金嬷嬷的脾性一定蠱惑绮羅倒騰出來吃。
爺生辰，琴雅也沒說給绮羅添點好食材。由此琴雅昨兒提議給绮羅解禁，就是成心看绮羅笑話，今兒留绮羅說話，也是早有預謀——所有人都知道绮羅嘴饞，吃席停不下筷子。
“秦栓兒，你且回去。等你主子回院了，再來回！”
爺去瞧她。
“爺，剛福晉跟前的鄭嬷嬷說福晉留主子說話，讓春花姐姐和奴才、秦鎖兒都先回院，明早再去接主子！”
琴雅打算留绮羅一整夜?
我聞聲一愣，随即醒悟：往年生辰，我都留正房，獨今年沒留。琴雅提防我回頭去绮羅院子，掃了她的臉。畢竟生辰哪有一個人過的?
心念轉過，我不免生氣。爺不是不尊敬琴雅這個嫡福晉，實在是她在月中，绮羅是爺的庶福晉，爺跟她過生辰怎麼了？一年一次生辰，爺還不能随心所欲一點?非得捏着鼻子跟她兩個丫頭朱紅、藍靛過?
琴雅為了她的一點臉面拿爺當賊防。留绮羅說一夜的話?說什麼?
無非就是拿她嫡福晉的款兒，變着法兒的磋磨绮羅。
……
打發走秦栓兒，我來後院佛堂，燃一支檀香，我打坐靜心。
琴雅是嫡福晉，我告訴自己：我想後院安穩，妻妾和睦，绮羅進宮能得琴雅照拂，必是要打消琴雅對绮羅的猜忌。由此将绮羅交給琴雅管教是最簡單有效的手段——一般妾侍進門都會在女君房裡伺候兩三個月，立規矩。隻有學好規矩，得女君首肯，才能服侍家主。先秀英進府就是如此。
绮羅進府時，我将她禁足，就是舍不得她的天真，想就此混過。
結果兩年了，绮羅還是罔顧爺的苦心，各種不甘。
我需要有人來幫我點醒绮羅，明白她若沒有爺的維護，琴雅捏死她就跟捏死一隻螞蟻般容易。
今兒琴雅既當着阖府衆人留下绮羅，就不會傷绮羅性命，充其量，绮羅就是受些苦而已。我若隻管舍不得绮羅，難保不再有圍場那樣的事故。這次是有羅美在場，搶救及時，下回未必再有這樣的運氣。
所以我現不能去，去了，掃了琴雅是面子，琴雅一定更嫉恨绮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