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瓜子呢?”我問绮羅。
都收哪兒了?
還是改成金镯子,藏起來了?
先绮羅進宮選秀就曾帶了許多的金镯——僅賞小李子就賞了四個還是五個來着。
結果绮羅進到爺府,兩年了,爺愣是沒瞧見一個金镯子。
我總覺得绮羅這金镯來無影,去無蹤,有些古怪。
“這個,”绮羅諾諾告罪:“奴婢該死。這許多金瓜子,奴婢都使嬷嬷去錢莊換成銀子,買葵花子兒吃了。”
我……
我想過绮羅會撒謊哄我,但我真沒想到這個謊會是吃了!
把金瓜子換成葵花子給吃了!
即便一回見面兩粒金瓜子,六年,六十面就是一百二十粒,得買多少葵花子?
绮羅撒謊就算了,能不能稍微用點心?别拿爺當傻子糊弄。
“這一粒金瓜子便是一錢金子,”我給绮羅算賬:“按市價可換十錢銀子,大概六百錢。可這葵花子兒十個錢便得一斤,這六百錢可就是六十斤?”
爺偌大府邸,過一個年,都盡夠了!
“也不獨奴婢一個人吃。”绮羅小心翼翼地跟我解釋:“奴婢房裡的春花,春柳,金嬷嬷,徐嬷嬷,還有三哥房裡的莺歌兒,這許多的人。”
敢情绮羅這時候就知道她的丫頭婆子,甚至于绮禮的丫頭都揩她的油,但就是不管。即便她自己其實沒什麼錢,吃瓜子都是胤禩接濟。
绮羅這個脾氣,就是俗話說的“窮大方”——窮?我愣了一愣:绮羅怎麼就窮了?
绮羅是我見過的最能掙錢的婦人。
一張紙、一支筆、一盒顔料,轉手就能賣幾百,上千兩。
我忽然想到绮羅聯手绮禮賣畫,就是因為月例不夠使。
我仔細回想,是的,康熙三十四年绮禮中秀才之時才剛十四,绮羅十歲,绮霞十二,還是太子妃有力人選。
十歲的绮羅既然選擇賣畫為生,就是沒打算依賴胤禩給金瓜子過活——胤禩給的金瓜子可能真就隻夠绮羅買點瓜子。
先胤禟也說绮羅跟别人不一樣,從不跟他們阿哥要東要西。
求人不如求己,剛绮羅說她沒跟胤禩說過私話,大概是真的。
“不說先前,隻說眼下,奴婢這院子哪天不得買兩斤瓜子?這一個月三十天,嗯,隻一個臘月便就能磕掉一粒金瓜子兒,這還沒算上核桃松子花生的用度。”
看着绮羅卧房裡桌上、炕頭、多寶架、櫃子上胡亂堆疊着的果盤點心匣油紙包,我默然:都是拿绮禮銀子買的。
绮禮送绮羅的銀子比胤禩多多了。绮羅也都是買了各種小食零嘴。
绮羅就是這麼個饞貓脾氣。
臘月初一到初四,短短四天,绮羅就買了幾十斤花生瓜子核桃松子。近來我雖沒再查绮羅的帳,但沖金婆子拿筐攢瓜子殼花生殼,又說過幾天捎回家去,想來绮羅說的也是真的——绮羅廚房都是二三十斤的大菜筐,這便意味着年前就有二三十斤的瓜子殼花生殼。
绮羅那些瓜子花生可能真吃不了幾天,又得再買。
“不怪半月隻得三篇《女誡》”我點頭贊歎:“一天二斤瓜子兒,你确是忙得不得閑兒啊!”
俗話說“正月嗑瓜子”。瓜子多是正月走親訪友,消磨時間用的。绮羅一天嗑這許多的瓜子,哪兒還得閑抄書?
绮羅驚吓地捂住了嘴,一副幹壞事為我抓住的後怕。
“罷了,瓜子兒便瓜子兒吧。”我摩挲绮羅絲樣發髻安撫:“你頭發生得好,想必也離不開這些瓜子核桃的功勞。”
我想明白了。
似绮羅這樣把金瓜子都換成葵花子吃了挺好,不然,绮羅真拿出一袋金瓜子或者金镯子來,爺要怎麼辦?
是批評绮羅不該收,還是胤禩不該給?
又或者認可胤禩跟绮羅打小交好,日後來往?
怎麼着都不合适!
再說绮羅待院子裡嗑瓜子,總歸比犯爺家法,拉着丫頭婆子賭錢強。
“是,是,”绮羅打蛇随棍上:“羅美也這樣說,還說花生補心最好,囑咐奴婢多吃一些,嗯,叫什麼清補。”
耳聽绮羅提到心疾,我趕緊打斷:“誰問你這些?你說來說去,不是瓜子兒就是花生。這良宵苦短的,前兒得的那本《大樂賦》呢?拿出來,爺今兒要好好樂樂。”
明兒晚上,我得留上房。
绮羅轉身拿枕下的書,我拉散她的發髻:這麼漂亮的頭發,竟然是拿胤禩的金瓜子給養出來的……
早起就是臘月十三。我進乾清宮與皇阿瑪,然後又與母妃請安。
内宮出來,太子招我東宮說話,與了我許多賞賜。
待回到府邸,自大哥起,我一應兄弟都來與我祝,然後又有門下過來送禮磕頭。
總之擺酒唱戲的整鬧了一天。
傍晚我進内宅,接茬受後院婦人的禮和頭。
绮羅一如既往地最後一個到,送我的壽禮,是一點沒走心地一對大紅牡丹荷包和四塊素色手絹。
至于與我的壽宴添菜,更隻四碟臨時拼湊的冷盤:皮蛋拌豆腐、油炸花生米、鹵鴿子和涼拌蘿蔔。
明明昨日我才特地提醒過她。
顯見得绮羅一點沒将我的話當回事。
當事不能是這個态度。
我心底的火熊熊燃燒。
……
一時開席,打琴雅起,所有婦人都挾自己做的菜肴邀我品嘗,绮羅挾一塊不知道——秀英橫了绮羅一眼,好吧,是秀英做的紅燒鮑魚混着勸進:“貝勒爺,您嘗嘗!”
我……
今兒爺生辰,府裡婦人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整這一大桌,都是給爺慶生。绮羅自己不認真準備就算了,還渾水摸魚挾秀英的菜,搶秀英的頭彩?
忍下心底的火,我接了琴雅的燴鹿筋,绮羅的筷子瞬間調轉了頭,将那麼大一個鮑魚整個塞自己嘴裡,腮幫子立鼓出一塊。
我覺得自己高看绮羅了,她壓根沒想搶什麼頭彩,她就是饞了,想吃。
冬節之後,绮羅就沒出過門,大概也沒吃過鮑魚。
我垂下眼,裝沒看到,秀英瞪着绮羅,敢怒不敢言,玉婷噗嗤一聲笑拿帕子捂住了嘴,琴雅也是一臉的一言難盡……
“爺,”玉婷放下手裡的酒壺,舉杯祝我:“奴婢祝您萬福萬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