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穿過院子，還沒進門就聞到福壽全特有的葷香。
绮羅在吃福壽全?
沒等我順明白怎麼回事，就聽到金婆子得意洋洋地吹噓：“香吧？福晉使我去要方子，我哪裡說得出方子呦，便隻得照樣煮了一壇！”
呵，绮羅笑出了聲，一點沒覺得琴雅或者金婆子做得有什麼不對，相反還覺得很有趣。
金婆子得此鼓勵，益發似個打了勝仗，凱旋而歸的大将軍一樣跟绮羅獻寶：”包金媳婦媳婦學問好，便拿筆記了，送上房去了。我因想着主子午飯也沒好生吃，這晚飯若再沒有碗像樣的菜，可如何是好?這不，便就将壇子搬了過來！”
顯然在金婆子看來，方子是小事，不足挂齒，最要緊的是绮羅的晚飯，因為她，才有了福壽全。
我啞然失笑。
金婆子或許糊塗，但能将這麼氣人的事演成笑話，搏绮羅一笑，也是本事。可算大智若愚。
“绮羅，”我揚聲問：“你這兒福壽全還有嗎？若有，便與爺盛一碗來。”
既然金婆子都沒将方子的事方在心上，爺一個爺，更得舉重若輕。
绮羅擡頭看見我，忙不疊起身答應：“有，有，這不剛開壇呢！”
親舀一碗福壽全遞給我，又接過春花送來酒壺酒杯，替我斟了酒，绮羅方才重新捧她的碗。
福壽全半湯半水，裝在碗裡吃的時候不用一筷子一筷子地挾菜，也不用拿小湯勺半口半口地舀，直接端着碗往嘴裡劃拉就行，連湯帶水，連嚼帶咽——我早就想試試話本裡英雄好漢風卷殘雲似地吃飯了，可總沒機會。沒想今兒在這福壽全上過足了瘾。
真是太痛快了！
更痛快地是绮羅臉埋在碗裡，跟我一個吃法，甚至于吃得不比我慢，幾乎與我同時放下筷子。
三碗之後，绮羅的速度慢了下來，我生為漢子，繼續又劃拉了三碗，吃得鼻尖後背冒汗，方滿足地丢下了碗筷。
不誇張地說，這頓是我這輩子用得最痛快地一餐。
“這菜式可是你想出來的？”
金婆子糊塗，绮羅可不糊塗。這方子的事還得有個交待。畢竟要方子的胤祯是我的兄弟。我不能縮頭，白看着绮羅又記琴雅一筆。
“這個其實是金嬷嬷的功勞，”绮羅眨着杏眼告訴：“其實，這菜式就是一大雜燴。說到底呢，還是貝勒府裡的食材好。”
绮羅把方子推給金婆子不算，又把味美的原因歸結為我府邸食材，抽身退步，讨好我的意思很明顯。
我自然要領绮羅這個好。我點頭贊同：“這話實在。”
但也想就此混過爺！
“隻是拿酒壇子炖菜，”我看向绮羅：“這法子倒是少見。來說說，與爺說說，這法子到底是如何生出來的？”
绮羅張口結舌。
“說不出來了？”我輕笑：“那爺可就要替你說了。”
“貝勒爺明鑒，”绮羅快速交代：“府裡規矩，内院伺候的仆婦不得喝酒。”
“隻是奴婢的奶娘，有筋骨痛的毛病，這寒冬臘月的，若沒得兩口藥酒支撐，奴婢想着心裡難過，這便就想為奶娘掙兩口酒吃罷了。”
绮羅實在不是一般的愛哭。幾句話而已，竟又落了淚。
我拉绮羅坐我腿上，摟定了她：“這也值得哭？”
绮羅聞聲益覺傷心，趴我懷裡放聲大哭。
我了然绮羅的委屈不甘，卻無從安慰——嫡庶大義，妻妾尊卑，我不能跟绮羅念叨琴雅的不是。我惟有自嘲：“罷了，爺不過白問一句，便招得你這許多眼淚。可叫爺如何說你呢？”
除夕夜，賞院裡奴才喝口酒而已。爺在你眼裡就如此不近人情？
“你素來心重，這防人之心便不免太過。”
家常被绮羅當賊防，我也很委屈。
“進府這兩年來，誰又說過你奶娘的不是了？依爺說，你的奶娘倒較你還知禮些。”
起碼知道爺是一家之主，想着跟爺讨恩典。
”高福，高福，”我叫管家：“将江南送來的惠山泉，紹興花雕什麼的各搬兩壇來，賞給金徐兩位嬷嬷。”
隻是奶娘喝酒這點家常小事，爺必是得準。橫豎金婆子徐婆子服侍绮羅，又不擔府邸差事。
聽到賞賜，绮羅哭聲頓住了，斜着杏眼偷偷瞄我。
我見狀不免來氣，一巴掌呼她頭上，呵斥：“想瞧便瞧，偏又這般鬼祟。“
疑心病重！
“奴婢謝貝勒爺恩典。”绮羅挂着淚珠與我謝恩。
“恩典？”
我氣笑。
绮羅根本不知道我為她耗費的心神。
“再多的恩典與你也是白搭。”我揉搓懷裡的白眼狼：“這般小心眼子，往好聽裡說呢，也算是玲珑剔透，可偏總是用不到正道兒上。于這莫名其妙的事兒，整得一出便就是一出。這次的福壽全——”
一想到這麼富麗堂皇一道菜的初衷隻是绮羅為她奶娘起個喝酒的因頭，結果誤導了琴雅不算，甚至于我為她招來了老八、老九、老十、十三弟、十四弟一溜兄弟，我撐不住笑了：“爺竟又被你給算計了。”
我真不介意後院婦人無傷大雅的玩笑，特别是绮羅這種大巧若拙，舉輕若重地算計。
我喜歡绮羅的别出心裁。
“貝勒爺，”绮羅忽然眼瞟着我笑：“其實這菜還有個名兒，隻是奴婢不敢說！”
绮羅笑起來實不是一般撩人，我情不自禁擁緊了她，貼着她的臉問：“是什麼，說吧，說出來，爺恕你無罪。”
呵呵，绮羅掩嘴輕笑：“佛跳牆！”
什麼意思?
“嗯，就是貝勒爺這樣的佛爺，聞到味兒，即便隔着幾道牆，也會迫不及待的趕将過來，嘗一口鮮。”
“福壽全，佛跳牆！”我念叨一遍菜名，方才了悟，随即按倒了這個促狹婦人：“壞心腸的東西，算計爺不算，即便起個菜名兒，也要拿爺來開涮。今兒，爺若再輕易饒了你。明兒不定如何說嘴呢？”
嘴裡說得兇狠，低頭卻是親吻。
府裡許多婦人，再沒有人似绮羅這般诙諧逗趣，讓我開心。
男歡女愛。男女在一塊兒最要緊的就是開心。佛說眼耳鼻舌身意六感。绮羅這個人真的是從看、聽、親、擁抱各方面讓我覺得開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