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之,見字如面。
五年未見,吾看汝從孩提長成如此少年,心中感慨萬千。
吾與汝父恩怨已了,可汝于吾積怨頗深。
吾知死期将近,便将一切告知。
吾與衛國公相識于興楚六年,衛國公平定南疆時受瘴毒,吾那時正處南滇,便為其解瘴。
此後十五年,一直與汝父相交甚密。
初見汝,不過一六歲孩童,天真爛漫之時,卻日日随吾研習命理之學,汝天賦異禀,惜于吾雲遊各地,不知思之可有繼續研習?
說來,思之一字,還是吾提前為汝取的字,本想與汝行加冠之禮,卻難料世事無常。
五年前,南滇王被毒身亡,吾知,是衛國公暗中潛人加害。
吾之所以通曉南疆瘴毒,是因吾本為南滇皇室,南滇王,乃吾之胞弟。
十五年前,吾曾告誡汝父,善待南滇王。
衛國公背信棄義,合該為我胞弟償命。
但這些,都是上輩人的恩怨,不該将汝牽涉其中,可這些始終不能兩全。
吾今日身死為汝父償命,亦為汝逆天而行,改一改這所謂天命。
海上一行雖險,但終能保全汝之性命,此身殒命,可吾心向往之。
盼思之将仇恨抛腦後,餘生順遂無虞,皆得所願。
趙無名留。
衛慎倚坐在窗上,放眼望去。
海船疾馳,白帆迎風破浪,同遨遊天際的海鷗群們相映成輝,濕鹹的海風迎面而來,竟無半分腥氣,盡是清新舒暢,令人心曠神怡。
他忽而一笑,這笑中,不帶着一絲僞裝,像是回到了久違的少年時,回到了這短暫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
信紙随風而去,将一切怨恨、不甘,全都卷走。
海的盡頭是天,天的盡頭有海,是是非非恩怨對錯就如同這海天一色。
滔滔白浪滾滾而來,終是平息退去。
衛慎望着那信紙飄落海中,便一個擡腿跳進屋中,舉止間,竟在恍惚間,回到了當年那個名滿上京意氣風發的衛小公爺。
……
海船已經開了半日了,許知意從剛開始有些略微暈船,到現在已經能逐漸适應這船上的失重感。
在床上躺了大半天,她這才有力氣起來打開窗透透氣。
她趴在窗楞上,一股充滿海汽的海風拂面,緊繃了幾日的精神終于在這片刻的甯靜中安穩了下來。
隻是,不知為何,甲闆上傳來一陣紛亂嘈雜之聲,還隐隐交雜着孩童的嚎啕大哭。
古代也有熊孩子?!
許知意聽着那孩子哭得撕心裂肺,竟動了些許恻隐之心。
若是小團小圓在這兒,恐怕也會因受不了船上的枯燥無聊而大哭一場。
許知意歎了口氣,從滿滿登登的行囊中找出一袋桂花糖來。
左右小孩子都抵抗不住糖果的魅力吧。
許知意出了房門,來到了甲闆上。
甲闆上烏壓壓的幾乎站滿了人,預想而來的清新海風并沒有吹來,倒是夾雜一股着腥臭汗味。
人堆兒的正中央,船老大孫貴正苦哈哈的守着一個哭花了臉的小孩子,他努力扯起一個和善的笑容,可那小孩隻看了一眼,哭得更大聲了。
何平安害怕的用袖子捂住眼睛,不敢再看那個張着大嘴,露出上下八顆大黃牙的怪叔叔。
安安也不想哭,可是安安找不到管家爺爺了,安安找不到阿爹,找不到阿娘了。
想到這裡,何平安的眼淚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湧出。
“安安害怕,安安想回家……”
“乖——”
何平安突然感受到有一隻溫柔溫暖的手輕輕撫着他的頭顱。
同時迎面而來一股淡淡的青草香氣,就像阿娘修剪花草時逸散出來的味道。
何寶兒小心翼翼又滿懷期待的放下袖子,緩緩睜開哭腫的雙眼。
不是阿娘……是一位好漂亮好漂亮的姐姐。
漂亮姐姐的手一翻,她的掌心猛的變出一塊桂花糖來。
許知意眼角微微彎出月牙,溫柔笑道:“你看這是什麼?”
何平安雖然很想吃,可他隻是微微抿了抿嘴唇,嗓音還帶着哭腔:“是桂花糖。”
好乖的小孩。
許知意心中驚歎着。
“那姐姐把這塊糖送給你,你告訴姐姐為什麼要哭,好不好?”
何平安微微點頭,将桂花糖含在嘴裡,小聲嘟囔着:“安安走丢了,找不到管家爺爺和阿爹阿娘了……”
許知意見安安的眼眶又紅了,趕忙輕輕拍着他的背,繼續問道:“那安安在船上可有見過阿爹阿娘和管家爺爺呀?”
“阿爹阿娘都在家裡,管家爺爺……管家爺爺追安安,安安就往前跑,跑着跑着就到這裡來了……”
何平安瞪着無辜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望向許知意。
許知意有些頭痛,一旁的孫貴趕忙小聲提醒:“問他爹娘的名字,我這船上都有名簿。”
何平安聽到聲音,擡頭一看,孫貴便又露出自認和善的笑容,吓得他直往許知意懷裡鑽,大叫着:“怪阿叔!”
許知意連忙安撫着:“安安乖,這個阿叔是船上最厲害的人,他會幫安安找到阿爹阿娘和管家爺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