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船行駛已有七天,初時海面上還能見到不少船隻,随着時間推移,周圍的船隻越來越少,漸漸,就隻剩下這孤零零的一艘船,在寂靜無聲的大海上漂移。
許知意前幾日還對大海興緻勃勃,現在也已經是波瀾不驚,激不起半分興趣了。
她透過窗,看向陰沉沉的天空,不知為何,心中隐隐不安,可晨時聽孫貴說,海上行船,陰雨常有,今日天色,實屬正常,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菜農方叔的腰傷好多了,現下正幫着許知意給菜地施肥。
安安也争着鬧着要來幫忙,扔下正教他捕魚的孫貴,越過半個船艙跑來給小雞小鴨們喂食。
午後,廚房的孫大娘都會來這兒看看作物們的長勢,取些糧來,好準備晚上飯食。
孫大娘挎着菜籃,一邊巡視一邊道:“最近我總覺得不太對勁。”
方叔扶着腰下意識問道:“怎麼不對勁了?”
“我覺得啊,船上有鬼——”
孫大娘壓低聲音,神神叨叨的說道。
“我每晚都會把早上要吃的幹糧都放在鍋裡,走之前還特意把門窗都鎖住,可每天我早上去時,那幹糧都是熱氣騰騰的,還會少幾個。”
許知意聞言輕笑着:“那不應當是鬼,應當是田螺姑娘啊。”
孫大娘迷惑:“田螺姑娘是什麼?”
安安甜甜說道:“田螺姑娘很善良的,會幫人幹活做飯。”
許知意滿意的摸了摸安安的頭。
孫大娘嘴角微動,還想再說些什麼。
許知意想了想,堅定的唯物主義戰士不懼任何鬼神之說,可她都能穿書到這個世界來,說不定還真有鬼呢。
但是,誰家鬼會偷幹糧吃啊。
許知意笑着挽住孫大娘的胳膊,在她耳邊小聲說着什麼。
……
是夜,孫大娘如往常般準備好幹糧放到鍋中,随即鎖住門窗,哼着歌兒回屋去了。
許知意悄悄躲在竈台後,百無聊賴的打着哈欠。
廚房一片漆黑,寂靜的環境很快就讓許知意昏昏欲睡,她強忍着睡意,可眼皮還是漸漸合上。
半夢半醒間,“吱呀”一聲,門開了。
許知意瞬間一激靈,她屏住呼吸,手中緊握着孫大娘最寶貴的燒火棍。
那道黑影小心翼翼的關住門,随即輕車熟路的來到竈台前。
這黑影掀開鍋蓋,看着蒸籠裡滿滿的幹糧,竟詭異的咽了咽口水。
他在鍋中添了幾瓢水,輕而易舉的找到了孫大娘藏在櫥子裡的火折子。
“咔嚓——”
火苗竄起,但隻一霎,光亮便滅了下去。
許知意眯着眼睛,隻看出這人身形有些眼熟。
衛慎燒起竈台,拿了個冷幹糧啃了起來,順手去摸旁邊的燒火棍,卻摸了一空。
就在衛慎邊吃邊翻找時,許知意拎起燒火棍便劈向他。
可衛慎是何許人也,他多年習武,豈會讓空有蠻力的許知意偷襲成功。
他一個側身,輕松便避開。
誰料,旁邊不知什麼時候多出來了隻腳,衛慎當即被絆倒在地。
許知意微微一笑,默默收回腳來。
任你武功再高,也怕暗箭……不對,是暗腳難防。
許知意毫不廢話,立刻亮起火折子。
火光微動間,一張如玉般的臉龐映入眼簾。
衛慎也不躲閃,就大大咧咧的躺在地上,甚至撿起掉落一旁的幹糧,拍了拍灰,繼續大口大口的吃着,這形式做派,活活一個破皮無賴。
許知意錯愕之餘,嗤笑一聲,也順手從鍋裡拿了塊幹糧,随意坐在地上,邊啃着邊陰陽怪氣道:“呦,堂堂的校事府指揮使,皇帝身邊的重臣,竟也淪落到以偷糧為生。”
看着衛慎逐漸鐵青的臉色,許知意美滋滋的繼續說道:“怎麼,和我這個餘孽在一條船上,還委屈了您不成?”
衛慎深吸一口氣,咬牙解釋道:“我是誤入此船,身無分文,隻能趁夜來……”
許知意不以為然,卻突然想到了些什麼,問道:“你見我毫不驚訝,你早知我在這船上?”
衛慎微微點頭。
“那你為何不來找我?”
衛慎詫異。
許知意冷言:“你應當感謝,司域和那位受傷的姑娘。”
“還怪記仇。”衛慎心中诽腹道。
“行了,你以後就别來偷吃的了,船上每日的餐食都是有定數的,你多吃一口,就會有人少吃一口,明日我去找孫大哥給你交夥食費。”
許知意吃完最後一口幹糧,拍拍手起身,回頭正色道:
“記住,你現在不僅欠我三兩銀,還欠我一份人情,這些,以後可都是要還的。”
衛慎突然覺得有些琢磨不透她。
許知意這人看着古道熱腸,她會救下章淮,會照看何平安,也會……不計前嫌幫助如今的自己,可她的心性卻決絕剛毅的很,她會毫不留念的離開上京,會獨自一人在揚州謀生,會與許知歡了斷一切。
她,許知意,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滴答——”
有雨聲從窗外傳來。
雨聲頃刻間變得密集,還隐隐伴随着狂風的呼嘯聲。
這艘孤零零的在大海上航行的海船,在這怒号的狂風中漸漸偏離航線,甚至輕微搖晃了片刻。
僅僅是輕微搖晃,可在這艘海船上的人所感受到的,卻是驚心動魄、瀕臨死亡的前奏。
許知意和衛慎在這劇烈的搖晃中盡力穩住了身形,船上其他人紛紛在睡夢中驚醒。
孫貴披着蓑衣,連鬥笠都沒戴,便匆匆從船艙中跑到甲闆上。
海面上,呼嘯的狂風裹挾着滔天巨浪朝海船滾滾而來,就像死神的鐮刀般,狠狠劈在每個人的頭上。
孫貴當機立斷,動員所有人收起桅帆,頂着暴雨狂風固定住船上所有的物品。
便把衆人都趕回船艙中,但無情的風浪依舊肆虐,幾次将船頭紮進水中,船艙甚至都進了水。
孫貴面色凝重,但願這次風浪早些結束。
孫大娘顫顫巍巍的從袖口掏出一串佛珠,強壓住面上的不安,口中念念有詞:
“南無阿彌陀佛,佛祖保佑,南五阿彌陀佛,佛祖保佑……”
船艙中的衆人也紛紛都閉上雙眼,雙手合十,虔誠的跪在地上喃喃低語。
上蒼像是聽到了衆人的期盼,風浪漸漸小了些。
“快看,風浪小了——風浪小了——”
守在窗邊的小船員大聲呼喊着。
孫貴終于松了口氣,剛想開口笑罵,卻又是一陣風浪來襲。
這股風浪已經比原先幾次都小得多,可這次,船身搖晃的幅度竟比原先幾次都大。
“不好了不好了,孫哥……”
從船底跌跌撞撞爬上來一個船員,面色慘白,甚至隐隐帶着哭腔:
“船底,漏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