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仲和面色不改,依舊沉穩如初:“讓指揮使見笑了,狀元不過是虛名,一時的氣運而已,回到最初的地方,幫扶百姓才是不忘初心呐。”
他接着端起酒杯,眼眸中閃着暗光:“反倒是您,怎麼會到這裡來,身邊還帶着女子?這些天,不少人跑到我這裡打聽您的喜好呢。”
祁晟輕笑:“時縣令怎麼說的?”
“下官實在是不善此種事情,隻得推诿婉拒,短暫應對,最終還是要看您的态度。”他示意祁晟看向下面,“這裡可不全是長慶樓的人,比如最中間領舞的那個娘子,就是朱家的人。”
朱家是當地非常有名望的門閥士族,先祖朱枉曾就職宰相,其子朱瑞澤更是當世大儒,鴻儒碩學,弟子如雲。
“朱鴻煊朱太傅的本家?”
“是極,想必不出三日,您出現在北地的消息就能傳至京城了。”
祁晟微微斂目,朱鴻煊是太子的人,太子如今式微,不足為懼。唯一需要擔心的,是會将消息截胡的三皇子。
以及,态度不明的鎮北王。
他睥睨着下方款款起舞的貌美女子,心中沒有升起半點兒漣漪,仿若冰凍三尺的寒潭。直到視線挪到鼓掌鼓得起勁兒,眼睛閃着光的時媱身上,才微微軟化。
“可我此次前來隻為私事,不想驚動任何人。”祁晟将指腹沾滿酒水,于桌上寫下一個字。
時仲和望過去後神色一凜,攥緊了手中朱紅的筷子。他身子微微前傾,擋住旁人的視線,用酒杯潑散,再瞧不出任何痕迹:“你是如何知道的。”
祁晟從喉嚨中發出意味不明的聲音,唇齒間,叫時仲和遍身寒意。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和鎮北王的事,我不參與。同樣,我也不會成為任何人的阻力,這天下誰主事,與我無關。但作為交換,我會帶着她南下,回到京城。”
聞言,時仲和的肩膀不自覺的前傾,雙手不緊緊握起,指節泛白。好半晌,才僵硬的将頭轉向祁晟:“好。”
低弱的聲音在弦樂歌舞中微不可聞,但祁晟還是捕捉到了。
他神色不悲不喜,在衆人高漲的歡呼中,開口問:“為什麼,為什麼不認她?為什麼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時仲和枯坐在地上,沒有回答。反而問:“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能保護好她,對嗎?”
“我會的。”
“那就夠了。”他怅然一笑,“那就夠了。”
推杯換盞間,夜漸漸深了。這場專門準備的慶功宴,也在歡聲笑語中拉上帷幕。
席上的男子皆喝得醉醺醺的,時媱龇牙咧嘴的看着程思嘉将腦子不清不楚的魏明澤暴打一頓,然後從姜佥事身上撕下來。
跟着一起離開,回到院子中。
剛松口氣,門被敲響。
“誰啊,等一下。”時媱再次披好外衣,看着外面低眉垂首的丫鬟,奇怪的問,“你是?”
丫鬟挑着燈籠,壓低聲音回答道:“時姑娘,縣令想要見您,請随我去一趟前院。”
時媱遲疑的看看四周,婉拒:“不能明天再說嗎?”
“縣令說,隻要您見了他,就什麼都明了了,尤其是關于……您的身世。”說到最後,丫鬟擡起眸子,直直的看着時媱。
她站得筆直,言辭肯定,頗有不去見不罷休的意思。
時媱扶着門框,對視着:“你說,身世?”
這次,丫鬟側開了身體,讓出路:“是的,小姐。”見她還未動,丫鬟輕語,克制的問:“小姐不認識我了嗎?”
“我該認識你?你叫什麼名字。”時媱終于還是邁出了步子,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側。
幽幽的燭火照亮四周,不明不暗的随風搖擺着。院子中沒有任何人,仿佛被清空了一般。
“青奴,卑職的名字叫青奴。”她回答着,矯健的步伐總是落後時媱一步,用探出的燈籠指引着方向。
時仲和的院子位于後宅的官驿與府衙之間,院子不大,但一應俱全,主卧、書房、小廚房。
此時,所有的房間都黑着,隻有書房燈火通明,隐隐能看到一個站立的背影,紋絲不動的看着什麼。
青奴輕輕叩響房門,緊接着,時仲和嗓音微啞的說:“進。”
她幫着時媱推開門,站在外面沒再動,時媱遲疑了一下,邁過了門檻。
屋内,暖爐燒着炭火,叫人驅散寒意。時媱脫下直氅,抱在懷中。見時仲和依舊盯着角落裡不放,問:“不知道時縣令将我喊過來,是想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