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裡總有那麼幾位學生,是人人都聽說過的,這已經成了一條校園公認的真理。
而在以傳奇冒險家命名、全費倫最好的兩所高等學府之一的博德安大學,這樣一位人盡皆知的學生,各方面都必須格外出色:無論長相身材,還是學業家世。
至于她或他性格如何,是否願意出風頭被每個人都知道,則不在考量的範圍内。
威爾·雷文伽德就是這麼一個人物,雖然他為人處世相當低調。
眼下,他希望健身房裡沒人認出自己,可惜事情往往不如人願。
“威爾?你怎麼在這兒?”
叫住他的家夥身材高大,手臂肌肉隆起。說話間,幾滴汗珠從健碩胸膛滑向塊壘分明的小腹。
威爾個子并不矮,但此時也需要微微仰起臉,才能望到對方橄榄綠色的眼睛:“嗨,哈爾辛。”
哈爾辛放下看上去足足有兩百磅重的啞鈴。與之相反的是他輕松的表情,說話的語氣和他發間細細的幾股小辮子一樣快活:
“我還是第一次在這兒見到你,這可真是令人愉快。我以為你對賽艇沒興趣,是什麼讓你改變了主意?”
威爾勉強扯動嘴角算是微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拉斐爾在嗎?”
哈爾辛偏下頭:“在劃船機那邊。”
.
越過一排排精壯身材和更多荷爾蒙氣息,威爾一眼找到拉斐爾。
倒不是因為對方仍規規矩矩地穿着上衣,甚至連袖子都沒有挽起。也不是因為對方那哪怕在他看來都過分英俊的容貌。
雖然那也是原因之一和之二,但最主要的還是拉斐爾獨特的、但他極為熟悉的氣質。
——作為和自己一樣,出生在擁有貴族頭銜家族的人,會出現的那種混合着無聊與冷漠的面無表情,像是沒有什麼能夠給他留下深刻印象。
不少學生稱之為“迷人的貴族氣質”,但威爾一向認為,這隻是欲望太過容易滿足所導緻的空虛,也是他想要遠離的黑洞。
按他室友的話來說,威爾是和大多數人想象中不同的貴族。
“我以為貴族都是拉斐爾那個樣子,而且會住在校外,最起碼住單獨一間的宿舍。”室友又慶幸,“但那樣一來,我就沒辦法剛入學就認識你,又很快和你成為朋友了。”
朋友。
在知道他身份之前交到的、普通的、正常的朋友。
威爾清了下嗓子:“拉斐爾,我需要占用你一些時間。”
拉斐爾似乎在做計時或計數的訓練,因為他明顯意識到自己在身邊,但仍做完最後幾個動作才停下。
威爾微微俯身:“我還需要一點私人空間。”
“你應當知道,威爾,”拉斐爾瞥向垂挂在一旁的懷表,“這個訓練館是成員專用。”
威爾抿住唇,才沒有冷哼出聲。
呵,成員專用,當然。
畢竟,這可是曆史比大學本身悠久、最初隻有貴族可以加入的賽艇隊。
毫不誇張地說,賽艇隊收到的私人捐款金額,甚至比學校幾個成立不到百年的新學院還要多。
哪怕現在,最核心的俱樂部對會員考察依然嚴格,甯缺毋濫。
——也是他當初拒絕拉斐爾邀請,沒有加入的兄弟會。
威爾聲音壓得更低:“我……需要你的幫助。”
拉斐爾終于側頭看向他,琥珀色虹膜中摻雜着絹絲狀的金色,反射着奇異的光。
仍是威爾熟悉的神情,像是見到了什麼新鮮獵物或有趣玩具,也是他不願和拉斐爾交往過密的另一個原因。
拉斐爾站起身,徑直離開。
威爾裝作沒有注意到周圍克制的視線,跟在拉斐爾身後,一起來到大概是對方專用的更衣室或休息室。
隻需一眼,他便能立即看出這是那種房間——任何嶄新的家具對它都是一種亵渎。每一個物件,都像是存在門第血統一樣可以向前追溯,仿佛某種擁有生命的價格标簽,低調卻又無比直白地宣告着“貴族”。
傳承幾代的、充滿厚重感的桌椅櫃,配套的黑胡桃木。一台立式手搖留聲機,抛光的表面閃着昂貴的光。一張更像是單人床榻的沙發,柱腳雕刻成羊足,扶手是彎曲羊角。另有一扇半敞開的桃花心木門,通往獨立淋浴間。
好在拉斐爾沒有繼續無視他,或者直接在他面前換衣服,反而問他想要喝點什麼:
“隻有烈性酒,沒有冰。”
“我需要你幫的這個忙,在時間方面有些緊迫。”威爾謝絕後,便想要直入正題。
“威爾,你應該知道的。”拉斐爾不緊不慢說,“比起幫忙,我更喜歡交易。”
雖然不是第一次聽到這件事,威爾眼皮仍是輕輕跳了下。
“直接幫忙,都是動機不純的僞善。”拉斐爾音量不算高,威爾不得不微微探身,仔細傾聽他的話,
“往往并非出于對他人的關心,而是為了滿足自私的需求。
“獲得好名聲,增加影響力,得到優越感。”
拉斐爾輕笑,“真可惜,這些我都不感興趣。”
威爾重新站直:“我來這裡,不是為了聽你發表對倫理道德的看法。”
“這不是看法。”
不是看法,難道是真理?威爾努力忍了忍,仍是說出口:
“我不會要求你無償幫助我,也不認為你能夠理解這一點。但有的時候,一個人幫助另一個人,并不是為了得到或交換什麼,隻是因為他想要為對方這麼做,是善意之舉。”
“啊哈,情感上的往來。”拉斐爾像是聽到什麼笑話,“至少是,期望對方回以同等的善意态度。”
“不,都不是。好吧,也許是。但我不認為那能稱為交易。而且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可能是更重要的原因,因為我……那個人,想要做正确的事。”
“為了獲得心理上的滿足。”拉斐爾唇角上揚得更加明顯,“身披道德榮耀,這一定能夠使人自我感覺相當良好。”
威爾深深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呼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