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夫試圖保持鎮靜,但沒有成功。
她慌亂而又僵硬地扭過頭。鼓掌的是阿斯代倫,不知道什麼時候跟在自己和拉斐爾身後,又聽去多少。
他從劇院牆側不緊不慢走出,一臉看熱鬧的表情,眼睛裡也滿是幸災樂禍的愉悅:“那番話說得很有氣勢嘛,塔夫。”
“哼。”重重的一聲鼻音。
不等塔夫有機會回過頭,拉斐爾已經擦着她肩膀離開,不過幾步就消失在劇院後。
阿斯代倫“啧”一聲:“居然就這樣逃跑了。這可真沒意思。”
他微笑着傾身,湊近仔細瞧塔夫,“哦我親愛的,你可是把拉斐爾都說得氣走了,應該要慶祝才是,為什麼這副喪氣的表情。”
塔夫眨了眨眼睛,别過臉。
“我可憐的小塔夫,眼睛怎麼都有些紅了。”
塔夫努力忍住淚意。
為什麼隻有在憤怒過後,才會意識到說的話有多傷人,才又一次發現自己藏着這麼糟糕的一面。
她知道說什麼才能傷到拉斐爾,那其實是他告訴她的。他想讓她看到,也肯定是出于信任才讓她看到的。他當時說的是什麼來着,她不令人讨厭……
可她剛才把所有能想到的、覺得有可能會刺傷拉斐爾的話都瞬間抛向他。她甚至還保持着理智,發現并抓住最要害的那根刺,更用力地紮了進去。
阿斯代倫仍在說着什麼,聲音仿佛從很遙遠的地方飄來。塔夫覺得自己頭開始暈沉沉的:“我需要,我必須得,先回去了。”
“别這麼着急,我還沒有說完。”阿斯代倫彎着唇攔下她,但笑意沒有到達上半張臉。
那說話方式和拉斐爾如出一轍,塔夫有些怔忡。
“拉斐爾的确自視甚高到經常使人惱火,不過總還算得上自我認知清晰。”阿斯代倫的笑容愈發真誠起來,“而你,我親愛的塔夫,你那自以為是和目不見睫的程度,簡直令我都大開眼界呢。”
塔夫臉一下漲得通紅:“我……”
“好了好了,快回去吧小可憐,第二天别忘記曬枕頭。”
.
拉斐爾重新見到阿斯代倫時,希望他能取笑自己剛才的憤然離開。
——玩笑或揶揄可以減輕這件事的嚴重性。
然而阿斯代倫并沒有,這隻讓塔夫的話加重了分量和意義。
拉斐爾不是第一次聽到類似的評價,實際上他聽得太多已經提不起興趣:自以為是的傲慢貴族。
這也不是塔夫第一次指責他,她說過他惡心、可惡,也稱呼他為混蛋。甚至這次,連攻擊的武器都是他親自送到她手中。那明明是他僞裝出的弱點,但不知道為什麼,她的話卻讓他差點無法控制自己。
為什麼他像被說中痛處。
他在害怕?同别人親密?怎麼可能?
這時,阿斯代倫居然在一旁推薦起溫柔有經驗的社交女伴:“年齡最好比你大幾歲,懂得技巧也知道如何引導。”
拉斐爾斜了阿斯代倫一眼,他擡手理下銀色卷發:“你還是這樣,拉斐爾,在情事上總是一本正經到令人懷疑你到底是不是個貴族。你越是厭惡抗拒,反而會越是緊張,被别人一眼看出來。”
男人總是多有吹噓,兄弟會的貴族也不免如此。阿斯代倫卻是唯一一個曾坦誠告知,第一次甚至前幾次都會很敏感,習慣了才能漸入佳境的人。此時,他更是話裡有話地邀請道:
“這種事和其他事一樣,需要‘練習’。這不是你常說常做的嗎。”
“我擁有一個夢魔。”拉斐爾話裡也帶上額外暗示,實際是為了含混過去。
他并不認為自己保守,而是沒必要為了面子把事情變得複雜。但他也知道,阿斯代倫人不壞,說這些不過是為了多個玩伴。他和阿斯代倫在很多地方性情相投,隻是比起享受欲望,他更多的是不喜,那像是在神智的清明中混進污濁,而他厭惡失去控制的感覺。
在塔夫身邊時,他似乎偶爾會有失控的瞬間。那更類似興奮的感覺,心跳加快,血液加速,甚至失去些注意力和思考能力,回想起來卻又真切而陌生得令他感到……
可怕。
拉斐爾慢慢呼出一口氣。
是的,可怕。
或者說,恐懼。而這明明他最熟悉不過的情緒。對于陌生的、未知的事物,人總會産生恐懼。反應通常有兩種,戰鬥或者逃跑。那興奮和心跳加速,都是他的身體幫他做好戰鬥的準備。
阿斯代倫的話并非沒有道理,不過是需要練習。他需要更加熟悉這陌生,直到不再受它影響。
他需要更多地了解……
塔夫。
他其實早就對她好奇了,但認為那些事本不該引起他的興趣。
她長大的農場在哪裡,她的父母是什麼樣子,她是否有兄弟姐妹,還有她小時候的生活,是什麼讓她變成這樣的性子,她的想法她的反應,看過的書喜歡的食物,她對未來的期望。
他都想知道。
而現在,他需.要.知道。
……
如果他沒有一想起塔夫那番話就仍感到惱火的話。
居然這樣評價他。
同他“交易”過的女生并不在乎他?那根本都是她自己的看法!
她太過得意了。
别人的看法不會改變他分毫,隻不過是因為他開始在意她的看法,她才可以有機會傷到自己。
這權力是他給她的,他當然可以收回。
然而,當拉斐爾知道阿斯代倫譏諷過塔夫後,那憤怒立刻調轉了個方向:“你對塔夫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