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問:“既然如此,你代入的也是孤兒啰?”那能有代入感嗎?
“為什麼需要代入?我可以在一旁觀察所有角色。”
塔夫張了張嘴,又重新合上。她看書時立刻對孤兒感同身受,但拉斐爾不一樣。她忽然又有些理解——他始終是旁觀者和觀衆。盡管心裡轉過各種想法,她最後隻是點點頭:“好吧。”
拉斐爾卻繼續打趣起來:“也許當時是代入了的,畢竟我的确有頭銜和财産繼承。”
塔夫忍不住白他一眼:“呵呵。原來是這樣嗎。我代入的原因倒是和你不太一樣呢。”
她正準備再諷刺拉斐爾幾句,卻想起他昨晚提到“也許”存在的兄弟姐妹,說不定也有打他财産主意的親戚。這讓她竟一下說不好拉斐爾到底有幾分玩笑,心裡更是忽然為他難過起來。
拉斐爾像是想起同樣的事,慢慢收回笑容。過了片刻,他帶着某種溫柔的小心翼翼,輕聲問:“你代入……主角,是因為你的提夫林姐姐?她是被收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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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夫愕然望向拉斐爾。
他剛才所想的,卻是她昨晚的話?
塔夫五味陳雜。她當然知道拉斐爾很敏銳,她沒有掩飾而且這聯想也并不困難,但她還是有些意外他仍惦記着自己的事,并會用這種體貼的語氣問出來。
她抿抿唇:“這會是個有點長的故事,也不是很有意思。”
除了影心,塔夫沒有主動和别人提起過自己被收養的背景。哪怕對影心,她也隻是略微說過一些。
她并不以此為恥,或者怕别人因此瞧不起她。但她的确有所擔心——她怕别人會因此憐憫她。
她一向覺得自己很幸運,賈希拉和卡菈克都是再好不過的人,既是親人也是朋友。可她無法控制别人的反應。哪怕她再怎麼說自己感到幸福,也免不了激起别人的憐憫,而且更加感動于她的“堅強”。
就如同她當初得知影心的經曆時,哪怕影心是笑着說的,她還是替她感到難過,甚至要影心反過來安慰自己。也許這是種雙重标準——她知道那情感再自然不過,她自己也會有類似反應,但她還是不喜歡面對:因為一個她無法改變的過去,而成為被可憐的對象。
那好像在提醒她說,她永遠也走不出過去的影響,即使她明明已經走了出來。
拉斐爾眼神還是那樣專注深邃,和昨天一樣的用心傾聽的表情。塔夫卻下意識地做了一個深呼吸,這才能微笑着輕松道:
“而且,卡菈克不一定希望别人知道,所以我還是不說為好。”
借口太過生硬粗糙,但拉斐爾隻是理解地笑笑:“無妨。”
塔夫卻感到自己被看穿了,又覺得拉斐爾那笑容莫名有些熟悉,很快想起米佐拉也這樣對她笑着說過“沒關系”。
貴族連反應表情都是一樣的嗎?塔夫心情更加複雜,也許她不喜歡被憐憫,還是因為憐憫是某種自上而下的俯視?如同貴族高高在上的施舍?
但她幾次因為拉斐爾偶爾提起的事,為他感到難過——剛才也是如此——而她對他可并沒有任何優越感。
不過雖然她認為自己并不是如此,像拉斐爾那樣驕傲的人,如果知道“她”居然在同情“他”,恐怕會怒不可遏。事實上,她剛才隻不過提出,也許劇團可以為他做點什麼,來彌補對他的“不公平”,拉斐爾的反應便是直截了當的拒絕和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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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夫越想越矛盾,反而更想弄清楚了。
明斯克或者小布一定會有直白但不無道理的話,類似“情感很複雜,不會泾渭分明”。
卡菈克會聽完她的講述後說:“唔,嗯。好吧,我剛才其實在某某處就開始走神了,你想再說一遍嗎?”不過,很多時候她其實隻是需要一個聽衆。
她一時想象不出來母親會說什麼,但她突然很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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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斐爾見塔夫默默不語,心裡不免懊惱。
她剛說完與自己“代入的原因不同”後,情緒就有些低落下來。他希望她快活起來,但同樣想知道她為什麼會感到苦惱。
他很快就有了一個推測——卡菈克,或許塔夫自己,是被收養的。他越想越覺得可能,不過那畢竟隻是推測。他需要先知道原因才能理解塔夫的情緒,也許安慰,也許想辦法讓她從中走出來。
他似乎詢問得太過直白,她很驚訝,他居然直接這樣問出口。
她一定在想這些事,但她并不想告訴“他”。
為什麼。拉斐爾幾乎感到一種被拒絕的惱怒。
不,她認為他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也很可靠。
她信任他,隻是還不足夠,他需要做出得體的反應。
微笑,然後表示理解。
有更多親密和信任後,她便會告訴他。
……
她會嗎?
……
忽然,塔夫停下腳步,猛地将他拽到一旁,低聲說:“噓!那人看上去很可疑!”
拉斐爾卻先看看塔夫抓在自己小臂上的手指,又望向她機敏警惕的側臉,心裡一瞬平靜下來,甚至忍不住微笑。
在她曾嘲諷的“貴族身份的外殼”之下,他一直有一個屬于自己的東西。耐心。
她當然會的。
隻要他一直在她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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