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軍的軍紀……不怎麼樣。
自然,本來就是一群饑寒交迫的流民,憑人多勢衆占了個村鎮,哪有條件、又哪有可能點出什麼紀律?所以,當她打着糾察紀律的名義從莫家莊院出來,那是真的很占便宜。
畢竟人之所以為人、之所以有别于禽獸,那便代表着,做壞事時被大義的棒槌一敲,那執大義的一方還個個有刀,自會本能地檢視番自我,繼而覺察出自己當前的行為有些許不妥、有些許理虧。
哪怕後來,似乎醒悟到什麼的曾放,跟空降似的突然鑽進莫家莊,挑選起親兵,設親兵統領,才設的五個親兵統領裡兩個告她搶劫、又有個瘦子親信告她貪贓,那又如何?
有上繳,有分給聽話的,身邊站着十好幾号佩刀拿劍的,院裡财貨都還朝天放着。曾放即使對她再不滿,最後也隻能和個稀泥,來句下不為例。最後還要謝謝她,謝她先登,謝她維持紀律,并以此分她錢糧。
唯一的問題在于,除了常規的錢糧、雜物和布匹,曾放提供給手下的,比她提供給手下的,多出一個品類——女人。
如果沒有勢力,抑或所屬的勢力陷入頹勢,此時此地性别為女,命運将與等待瓜分的财貨無異……
……不過這類焦慮就沒有必要再傳導給李氏了。
“娘,晚上恐怕不會太平。”楚琛道,“你還沒說,你看不看得清。”
李氏沒回答,隻直勾勾地看着她帶回的财貨,表情不像高興,也不像嫌棄,一副神思不屬的模樣。楚琛索性更直白道:“我有點疑心,婁旦,就是今天送我使女的那個,你可能沒注意……”
“我知道婁家五郎。”李氏忽地打斷她,“他怎麼。”
“好吧。我疑心婁五郎要火并曾放——就是借我那些人來找你的那個,你可能沒見過……”
“我也見過。”李氏道,終于徹底回神:“好端端的,為何火并?”
“直覺。”
李氏疑惑地看過來,楚琛更疑惑地看回去,一看便看到李氏頭頂的傲人發量。這位不是後世的老娘,才不會配合捧場。楚琛尴尬一咳,解釋道:
“你走之後,我從曾放那裡借了人,過來找你。我猜,曾放本來就是想要鬧事,沒我也有别人,而我恰好趕上……不過這些都不要緊。”
“我知道的,能确定的,正在發生的,都是曾放想要造反。我猜他意圖,至少也要鬧到能受招安。但被招安前,大夥都要糧要錢,這些是沒法變出來。那怎麼辦?肯定是要苦百姓,苦大戶。這邊的百姓我估計沒什麼油水了。婁旦,倒是個活生生的大戶。”
而婁旦自家很知道自家有多肥。從他那借的護衛,個個都配了刀。
“眼下,曾放占了清風鎮,婁旦會害怕。然後,因為鎮上不隻義軍一家,曾放同樣會害怕——”
楚琛一頓,突然之間,某個大膽的想法劃過腦子,“我倒也可以讓他們怕。”她喃喃自語,左右看過一眼,壓低聲音道:
“娘,你,呃,你是哪邊的?”
“什麼哪邊?”
那就是随便。楚琛繼續問道:“你看誰順眼?還是都不順眼?”
李氏似乎是聽懂了,眼睛多出股難言的神色:“靠你?”
“别小瞧我。”楚琛自得一笑,“我已有四個手下。再喊一嗓子,少說也能招十七八個臨時的。”
“那四個人……哪裡來的?”
“說來話長。大概是婁旦送我一個,路上碰見兩個,曾放那騙來一個。”
“我聽護法說,你調過些人……”
“婁旦是借我一些,但若要辦這事,卻隻能用些近處的。”
“婁郎君,為何肯借人給你?”
“呃,大概因為曾放先借人給我……”
“可曾郎……”
“娘,你完全沒聽嗎?”
“你說得繞來繞去。”
好吧。“那我從頭說。曾放要起事,這是前提,是吧。”
“你說過了。”
“但他怕那個什麼護法,并那護法背後的教,就是人市裡的……”
“拜地母教。”
“對,我個人猜測,這個曾放,大概跟拜地母教有些交易,進了些原料之類,也不好說是什麼,反正不好公然撕破臉。這時見我,橫空出世,殺了匹馬,覺着碰上同行……”
“你哪殺了匹馬?”
“河灘那,這是小事,後續說。”楚琛随意地擺擺手,“反正,他來搭話,排除我同行的可能,又知道我娘,你,困在人市。他肯定知道人市背後是拜地母教,認為是個大好機會,于是大方借人給我。”
“這便是我去人市前的事。然後,人市裡你見着我,婁旦則見我帶了這麼些人,可能以為我在義軍裡說得上話。”楚琛詳細道,“等我回去,曾放看我身邊有帶刀劍的,自然既不好翻臉,又不好不講道理,于是假裝好人。至于别的,一見曾放都不管,我還分錢,那就認我了。說穿了,不過是左腳踩右腳上天的把戲。”
李氏靜靜地凝視她:“孩子,你心思好細。”
某些大膽的想法悄然後退,某種不對的感覺陡然騰起。楚琛心中一沉,幹笑着找補道:“我燒退後,是感覺頭腦清晰……”
“那你想不想得起,為娘的名字。”李氏徑自打斷,“你自己,是何日出生,平日最愛吃些什麼,玩些什麼?家門口有幾棵樹,走多遠到水井——”
婦人猛地搶前一步,抓住她的前襟,雙目圓睜,血絲滿布:“你到底是誰!?我的女兒,她又去了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