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克多擡起眼皮。在來到校長辦公室直至現在，他的内心終于掀起了一點波瀾。

“他們很強大，”他回道，“是所有人崇拜的對象。”

“那你想成為他們嗎？”

“……我隻想做我自己。”他挪開視線，給出了一個絕大多數同齡人都會給出的答案。

“我知道，維克多，但這個回答太過模棱兩可了。”謝提似乎不打算就這麼放過他，“你究竟想要成為一個舉世聞名的超級英雄，還是就當一個默默無聞的普通人？”

他早已不能成為一個普通人。

維克多的舌頭抵着後槽牙，回想起這十年來自己經受過的地獄訓練。

他也不屑于當熒幕裡嘩衆取寵的緊身衣超人。

自己未來的選擇多得是，為什麼非要在這兩種選項中選一個？

維克多的沉默更像是對問題的另一種回答。謝提望着他，緩和自己的語氣。“當然，每個人未來的道路都是多種多樣的，像戈大的傑出校友泰克·騎士*就是從事影視行業，自己當制片人。”

“那麼你呢，維克多？你有想象過自己的未來嗎？”

“我有想過。”這次，維克多看着她的眼睛說。

謝提用柔和的眼神鼓勵他說下去。

維克多斟酌着該怎樣才能不讓自己接下來的話聽上去太過離經叛道。

“我想要……”他舔了舔嘴唇，“我想要颠覆現狀——颠覆世界被超級英雄統治的現狀。”

謝提的眼睛微微瞪大，但她依舊望着維克多，保持傾聽的姿态。

在她的注視下，維克多漸漸卸下心防。

“在他們出現之前，人類早就存在了數個世紀，人類曆史從來都沒有因為缺乏超級英雄的介入而瀕臨消亡，哪怕是世界第二次大戰時期。”他滔滔不絕，“然而資本卻把所有原本屬于人民的功勞歸功給了所謂的超級英雄，開創了一個延續至今的人造神話。在媒體半個世紀以來的宣傳下，幾乎所有人在災難面前都眼巴巴等着超級英雄從天而降，救自己于水火中。”

“超級英雄本來就不應該成為一種信仰。”維克多語氣堅定，“我不信上帝，不信任何存在，我隻相信人類的力量。這個世界上擁有最堅韌生命力的從來都是人類，而不是什麼被神化了的超級英雄。”

“但你知道更糟糕的是什麼嗎？超級英雄為何被冠名‘超級’？”說着，他發出一聲輕笑，“因為他們的确擁有比普通人類強得多的能力，他們是超級人類，是人類未來進化的模闆，所以他們瞧不起普通人，用自己的能力胡作非為，高高在上地統治這個世界。他們配得上‘超級’，卻配不上‘英雄’二字。”

“這個世界不該是這副模樣……”維克多搖着頭，原本高漲的情緒變得低落，“這個世界從來都不應該是他們的。”

謝提安靜聽完他宣洩一般的叙述，若有所思低下頭。過了好一陣子，她才擡起頭重新望着維克多。

“你是個很有想法的學生，維克多。”她的語氣十分真誠，“說實話，我甚至有些佩服你。這個世界上能像你一樣思考的人少之又少，更何況你還隻是個孩子。”

“但是，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樣簡單。任何事物背後都有操盤手。”她抿了抿嘴，“如果你覺察到了這個世界的現狀，那你能看清究竟是誰造成了這樣的結果嗎？”

維克多凝視着她，透過她看到了對方話中所指的真相。

“……我會讀心。”他重複一遍自己在個人檔案上填下的超能力。

“我知道。”謝提擠出一個悲傷的微笑，“那你現在應該明白，我完完全全同意你的觀點，而且，我也打算站在你這一邊。”

“上訴問題，還有客串電影，我都會幫你搞定。”

-----

維克多把手放在自動感應的水龍頭下。水流沖下溝槽，混合着滴落的血液一起沖走。他擡起頭對着鏡子，把鼻子旁邊沒清洗幹淨的血液用水擦掉。

自從就讀戈大後，他使用超能力的次數增多，身體産生的副作用也變得明顯。他雙手撐在洗手台前，盯着鏡面中的自己。

鏡中的青年臉龐年輕，身材健壯，正值大好年華，可這副身體卻看遍遠超肉|體年齡的數載經曆。

他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恍惚變成謝提的模樣，不由自主摸上自己的臉龐。

從一開始踏入她的辦公室，維克多就沒打算相信謝提。他在謝提面前的自白，同樣也是真假摻半。

他的超能力從來都不是讀心，而是能看到别人的過去。

維克多閉上眼，回想起不久前從謝提身上獲取的經曆。

“失事的飛機航班”、“祖國人與梅芙女王”、“無力回天”——謝提把有相關字樣的報紙與報告裝訂起來，放到她的辦公桌抽屜中。之後，她又把左手無名指的戒指摘下，一同放進抽屜裡。裝訂在報紙最上面的失事人員報告中，有兩個姓氏與她相同的名字被用筆圈了起來。

時間繼續往前推。

謝提走在白色長廊中，長廊兩側的房間裡關押着數不盡的超能力者。她和負責把守的士兵們打招呼，讓他們打開其中一個房間的窗戶，透過窗戶能看到床上抱膝的卷發男生，以及房間牆上貼有的森林圖紙。

再往前點。

謝提與沃特公司的高層人士見面，接手了研究超人類弱點的秘密計劃。

維克多睜開眼，平複自己的呼吸。他又得知了一個不得了的秘密，而且這個秘密就在他眼皮底下——這所學校的地下藏着一個研究所，裡面的研究人員正在用超能力者作實驗。

可是，知道了真相又如何？

維克多恢複冷靜，掏出随身攜帶的紙巾擦手。

他從人們身上得知的秘密數不勝數，有些甚至更加黑暗。要說這十年來他究竟學會了什麼，那就是不歸他管的事，他絕對不會摻和。自己目前的麻煩已經夠多了，他也不想再惹一身騷。

況且，他的内心還有些認同謝提的做法。如果真能找出超人類的弱點，那就能更好針對以祖國人為首的超級英雄了。

維克多把紙巾扔進垃圾桶中，推門而出，将謝提的秘密留在門後。

晚些時候，他接到了從沃特公司打來的電話，通知他這周周末到片場報道，不用再過一輪試鏡。他的郵箱同時收到了一封電子合同，合同上寫明了拍攝事宜、保密條約以及他的片酬。維克多一字一句看完沃特公司發來的合同，然後在上面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回複完郵件後，他正打算合上筆記本，突然想起今天還沒和海倫商量好排練的事情。維克多掏出手機，給海倫發了條短信，詢問她之後去哪裡排練。過了一會，海倫回複了他，約了一個新的地點與時間。

雖然海倫和凱特兩人明顯有矛盾，但維克多不想多管閑事。他隻想老老實實完成自己的課程作業。

維克多躺在床上。一想到很快就能見到那群所謂的超級英雄，他便感到難以入睡。

他從床上彈起來，想要和安德烈分享自己的喜悅，但宿舍裡除了他再也沒有别人。

今晚安德烈估計還是會在外過夜……

維克多想到早上不小心得知的秘密，腦袋不由得難受起來。

雖說他的能力已經不像從前那樣容易失控，但如果自己有意識想去了解别人的過去，就會被動接收到他們的記憶——對安德烈亦是如此。

安德烈昨晚出去跟凱特過夜一事，維克多打算當作不知道，因為他這個室友人挺不錯，他不想破壞兩人之間的友好關系，而且人家的私生活也輪不到他去評判。

不過……如果安德烈跟凱特在一起了，那他跟盧克是不是就有機會了？

可是，盧克是個超能力者——

維克多煩躁得抓了把頭發，深知自己即将徹夜難眠。